贾道儒行 | 油菜花儿开

作者简介

贾道儒行,原名邵国梁，杭州富阳人，平时喜欢拾掇文字，爱好广泛，善交友,在文字里寻找自己人生的乐趣，在平凡中探索人生的意义,一生热衷慈善公益事业。

油菜花儿开

小城已无法看到油菜花了。

记忆的油菜花在城外的原野。

说是原野，其实就是丘陵以及丘陵之间的一畈畈畦地。江南的丘陵显然是不高也不怎么陡的，较平缓，畦地也同样地平缓。我小时候居住的富阳县城很小，推窗望山，开门见河，抬脚便可看到原野中盛开着的油菜花儿。我对油菜花的记忆是美好的，因为它不妖艳，很通俗，它那种从骨髓里弥漫出来的令人着迷的纯朴气质，是没有几个人能完全将其拒绝于视野之外或消失在记忆之中的。这种美好的记忆灿烂着我的生命。

近段辰光的天气像得了病毒性感冒一样，清一阵浑一阵，间歇性的雨落了有大半个月。雨虽落得不着调，但还算是知时节的好雨。肥雨偏爱江南，就像皑雪喜欢北国。雨后的油菜花儿似乎被一夜间催熟盛开，在不经意间即呈燎原之势，霸占了整个原野。原野宛若热烈地铺上了一层金灿灿既朴素又纯粹的毯子，一畦畦，一片片，铺天盖地，漫山遍野，褪尽铅华。摇曳怒放的油菜花儿，以其一任天然尽显含香婀娜风韵，以其一色嫩黄胜却万千姹紫嫣红，令所有的奇花名卉都黯然失色。这是初春里的原野特有的奢侈与浪漫，也是开冬后的自然界昭示我们的平凡力量。

这种平凡的力量有着勾人心魂般的吸引力，吸引着小城里平凡的人们痴迷地倾巢而出，趁着倒春寒日子里难得的暖阳，迫不及待地去追循油菜花儿无畏而淡然的馨香，欢欲地与大自然融为一体。踩在原野硬朗的田埂脊上，望眼油菜花怒放的盛景，总让人有一种暖暖的感觉，这种久违了的暖意，柔和地唤醒了一个沉睡着的季节。江南的春季或许真的就是从油菜花的绽放开始的，油菜花儿开了春来了，油菜花儿谢了春走了。我相信，有了油菜花儿的春天不会寂寞，看了油菜花儿的人们不留遗憾。

是没有几个人能完全将其拒绝于视野之外或消失在记忆之中的。这种美好的记忆灿烂着我的生命。

今年，阿彪就不留遗憾。

阿彪是我的发小，比我要年长两岁。上个礼拜，旅居美国的阿彪拖儿带女地回老家来探亲了。回来前，我在与阿彪的微信聊天中说：你这次回来刚好是油菜花儿盛开的季节。阿彪说：是啊，离开真的太久，我对老家的印象只留存在记忆中了，现在的富阳县城已经变得非常地陌生，能够记起来的只有富春江里洗冷浴和后河头里摸螺蛳的一些事，再有就是在春天的原野上像油画般酣畅涂抹的油菜花儿了。我知道阿彪在说这段话时，他的灵魂肯定已经轻盈地活跃起来，暖暖而笑，期盼着奔赴老家这场春天的约会，然后去走走看看归燕呢喃、油菜花儿盛开的原野。

阿彪是在油菜花儿将要凋谢的时候离开老家的，快三十年了。离开前的那个晚上，我与他在富春江边的观景石凳上坐了一夜，也聊了一夜。聊得最多的当然是围绕发情的阿彪为了爱不远万里地去了美国这个话题。他这次回来，我因为俗务缠身只陪他喝了一顿酒。在觥筹交错间，作陪的几个好友慷慨激昂的都是对往日时光缱绻的美美回忆。几杯好酒落肚，我看得出阿彪那颗驿动的心似乎更加异常的兴奋起来，欲将尘世的一切喧嚣推出心房，任凭思绪在久别重逢的气氛中随意地怀想着、不亦乐乎着。老家、老友、老话，以及凑巧还有这个该死的油菜花儿盛开的发情季节，刺激着恍然如梦的阿彪。阿彪如春风沐身，于清纯明净的回味中，抒发着对老家的不解之缘和真诚的思念。我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阿彪，虽然走过了漫漫长路，阿彪终究是不会让时间腐朽了自己故土难离的情怀。

阿彪对我说，在白天的龙门古镇游玩过程中，看到了似曾相识的油菜花儿了。我说：龙门古镇更像我们小辰光一起生活的富阳县城，这里可以看到一年一度盛开的油菜花儿，油菜花儿的轮回盛开就像你对老家的牵挂一样，想回来看看自然会回来，该走时亦不回头。我还笑着对他说：我要是你阿彪的话，我会对着像我们皮肤一样腊黄的油菜花儿大喊一声，喊给你身边这两个出生在美国且同样也是黄皮肤的子女听听。

阿彪问：喊什么呢？

我说：喊你遗落在老家的灵魂。

阿彪一笑：能听得见吗？

我说：听不见，但你需要喊一声。

阿彪若有所思，然后对着我举起满杯的红酒，一饮而尽。

我之所以对阿彪这样说，是因为阿彪心目中的老家已经走样了，阿彪也只有在他的灵魂里才能咀嚼到老家的味道，这种味道就像是打翻了的调味瓶，酸甜苦辣咸拙劣地融合在了一起，使阿彪感到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阿彪还自嘲地对我说，他流连于异国他乡，已经不再属于富阳人了，但也不是真正的美国人，这次回来能够澎湃地激起且浓郁地熏醉他这颗游子之心的，除了地道的友情，恐怕只剩下被三月里的春风裁剪得如此整齐而又勾魂的油菜花儿了。

油菜花似花非花，它没有兰花的清淡幽雅、芬馥清风里；也没有莲花的朝日艳鲜、出淤泥而不染；更没有桃花的娇媚妖娆、灼灼其华。油菜花有的只是素面朝天地散发着原始而浓郁的泥土气息，用草贱而平凡的生命托起漫山遍野的金黄，创造着自己寻常而与众不同的生命价值。

我的办公室里挂着一幅《向日葵》的临摹画作，梵高就是用色彩艳丽的金黄色画出了律动感及生命力极强的《向日葵》作品而流芳百世。油菜花与向日葵同样的平凡。望着画，我在琢磨不知哪位大画家能够以铺展大半个中国的油菜花为主题，创作出一幅蕴含着人格寓意与精神力量的《油菜花儿开》这样的作品，我相信那肯定是个不同凡响的大手笔。映入我们眼帘的这幅画，必然是飘逸而温润，磅礴而浑厚，款款盈盈，遍地金黄，恣肆横流，吞噬天地。那一抹的金黄色仿佛就是地下喷发的岩浆，或者说是天上溶化的太阳。

春天是油菜花儿收获的季节，也是阿彪收获悠悠乡情的季节。阿彪看了这一季的油菜花儿，带着对老家温暖生香的眷恋回去了，回到那个看不到油菜花儿的大城市去了。我们的小城也变得越来越大，大到油菜花儿离我们越来越远。我时常感慨于这种自然的美丽总是在我们的生活中一点点的悄悄远离，直至消失。

油菜花随遇而安，却只属于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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