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朝的文坛魁首,如苏东坡一样诗书画俱佳,可惜现在无人识得

赵秉文:莫惜花前醉,乘兴两三瓯

北宋立国后,接下便是西夏、辽、金、元等王朝更替,征战不休,而此时人们关注的目光,俱聚焦于宋王朝同这几个政权的交集之中,于文学更是几乎全部集中在南宋,放眼望去,那些丢失的地方,皆是文学荒漠,不值一提。

其实这是个大误区,想那辛弃疾原本也是出生在金占领区,如果他不是南下投宋,继续留在金人控制的地方,是否也会被后人漠视,如果真那样的话,我们岂不是就少了一位伟大的文学巨匠。

在那一片文学的荒漠中,算来似乎只有一个元好问偶然间还被人提及,因为他那一首《摸鱼儿》中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太有名。

而且这一句也被今人谱成曲,广为传唱,虽说很多人是知其词而不记其作者名,但无论怎么说,也算是在那个时期、那几个朝代中硕果仅存的大名人了。

任何一位有成就的文学人物,肯定都是有传承的,即使如李白这样的天才,心中也是视谢朓为崇拜对象,更是如杜甫所言,“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就是说,在李白的诗中,有着庾信的清新及鲍照的俊逸之风;而对元好问来说,对其影响最大的,便是赵秉文。

赵秉文,磁州滏阳人,即今河北磁县人,金朝文学家、理学家和书法家,字周巨,号“闲闲老人”,进士出身,历官至礼部尚书同修国史,改翰林学士,年74岁逝世。

他自幼好学,聪明异常,每学文都如同刚学过般的熟练,书载其为“幼颖悟,读书若夙习。”与元好问久考不中相反,他19岁便高中进士,入仕后从最基层的职务做起,稳步迁升。

作为一位亲民的好官,他了解民生之艰辛,所以,他特别关注社会现实,努力为减轻民众疾苦而竭尽所能,正因为他的民本思想,使得他凡事能亲力亲为,又能不计个人安危而仗义执言,兴利除弊,他甚至多次捐出俸禄来救济灾民,所以,他又被时人赞之为“挺身颓波,为世砥柱。”

赵秉文为官清廉,刚正敢言,曾因过于直誎而被人弹劾,在皇帝的宽宥下才得以幸免,他虽为文士却也知兵,当蒙古人来袭之时,他分析形势,论备边策,措置精当,颇为妥贴,因而被拜为兵部郎中,一介文人得掌军柄,说他能文能武倒也不是过誉之言。

作为文臣,赵秉文在金王朝的地位是相当高的,他被视为“中国百年之元气”的代表,仕五朝,官六卿,朝廷中的诏书、册文、表以及与宋、夏两国的国书等多出其手。

他一生经历了大金王朝由盛转衰的整个过程,但其底色终究是一位读书人,所以,在政绩或战阵上并无多少骄人之处,然而,他却是金朝的文坛领袖。

与元好问在人生轨迹中的由金入元不同,赵秉文比元好问年长41岁,尽管他生活的地方曾经是大宋朝的国土,但赵宋王朝早已无力收回,两国一直以秦岭至淮河一线为界,所以,赵秉文是生于金,长于金,亡于金的正宗金国人。

他为官一生,始终不忘布衣本色,无论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皆以民生为重,为政以儒家民本为事,为金朝第一贤臣,一如清朝名臣陈廷敬所言,“滏阳政宽简,涌云思炜煌。”

赵秉文在金代文坛上的地位,就如同北宋之欧阳修,他被称为“金士巨擘”,他一生最崇敬的是苏轼,这不仅包括他在文学上,在思想上,他也是基于苏轼的儒释道的思想轨迹,形成了他的理学思想与正统观念,故而他被誉为“金源一代一坡仙。”

乌鹊不多惊,贴贴风枝静。珠贝横空冷不收,半湿秋河影。

缺月堕幽窗,推枕惊深省。落叶萧萧听雨声,帘外霜华冷。

这首《卜算子》看着一定很眼熟,它的名字为《缺月挂疏桐 拟东坡作》,是赵秉文步东坡韵而作的一首词,从内容上看倒也别有一番滋味,但更重要的是,他这类诗词有很多,如《大江东去 用东坡先生韵》等等,从中我们中以看出,他对坡老的崇敬之情。

当然,同苏轼相比,他所取得的成就要远逊之,但却也是个全才型的人物,他集诗,词,文,书,画创作于一身,在文学、史学、思想等方面的实践和理论研究,都有着不俗的成就。

作为一名诗人,赵秉文一生也留下了数百首诗词及散曲,其中有不少反映时事、或借古喻今的古体诗,这些于现代人来说,读之太累,但也可稍佐时政以察情,而我喜欢的,却是他写的一些小诗。

无数飞花送小舟,蜻蜓款立钓丝头;

一溪春水关何事,皱作风前万叠愁。

这首诗写得清新可人,诗人远行,似乎带有淡淡的哀愁,目及岸边,一只蜻蜓立在溪边钓鱼人的钓竿上,在这一片的宁静中,隐隐又含蓄地有着对前途未卜的担忧。。

飞花送人,春景明丽,风光美好,然而,轻舟中诗人却无缘由地将心底的一腔怨气,发泄到这一溪春水中,将风吹皱的溪水同自己心中的愁怨无端地硬拉在一起,也许春水也懂得诗人愁绪万千的不安。

这拟人化的描述着实有趣,一个“皱”字,实际上是化用了五代冯延已《谒金门》中的词句,“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同诗人的内心相关联,了无痕迹亦耐人寻味。

烟外丝丝风柳斜,春光也自到天涯;

太平有象村村酒,寒食无家处处花。

读赵秉文的这类小诗,感觉就如同南宋时江湖诗人的作品一般,或者可以认作是“永嘉四灵”的先驱,在诗人的眼中,山村野趣,童叟浊酒,青山远岭,半亩方塘,皆是吟哦的对象,心底透出的,是那闲散的韵致和无羁的心态。

赵秉文的好诗好句多多,但他的诗名不彰,很多人是不认识他的,其实这个很正常,在我们现在经常用的诗句中,不知其作者的现象不胜枚举,如志南的“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如卢梅坡的“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而对赵秉文来说,我认为他最出名且还未有被人欣赏的,无疑是《青杏儿》一词了。

风雨替花愁,风雨罢,花也应休。

劝君莫惜花前醉,今年花谢,明年花谢,白了人头。

乘兴两三瓯,拣溪山好处追游。

但教有酒身无事,有花也好,无花也好,选甚春秋。

这是一首以游春为主题的作品,这类的咏春诗是个很古老的题材,写过的人何止千万,但读此诗却是别有一番风味,它本色天然,流畅自然,毫无雕琢之感,又不流俗白,表达的虽然也有些劝人及时行乐的意味,通泰畅达,于景之中,将人人心中有,人人口中无的浅显道将了出来。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道理谁都懂,可放不下的人间俗事,总是在人们的心中萦怀、沉淀,欲想潇洒,却难潇洒,提是提得起,放却放不下。

而诗人正是借风雨喻世事,用一个常见的“替”字,将拟人的花作比,围绕着花开花谢,想象着风雨后的遍地残红,与其惜一池萍碎,何如“拣溪山好处追游”,莫说“赏心乐事谁家院”,且待而今盘桓,两三盏渍酒,听江山清风,观山间明长,柳绿花红,莺飞草长,人生苦短,风光无限。

赵秉文生性好学,“自幼至老未尝一日废书”,积久成习,平生著作颇多;有文记其为“酷好学,至老不衰。后两目颇昏,犹孜孜执卷抄录。”他不仅诗词写得好,还是一位在散文上有着很高造诣之人,如下面这篇《涌云楼记》,便是他的代表作。

大安二年夏四月,余来莅平定,登城楼而乐之。

楼枕古榆关,下建十丈旗,袤以五筵,广三之二。窗闼轩豁,俯瞰阎闾。旁引重山复岭之阻,左扼土门,右控大卤。太行掎之,群山迤之。道京师而来者,历汾晋,接秦陇,走云代。商旅络绎,使驿旁午。车摧马踣,日不半舍,使人目寒而足慄,凄然有去国之悲。

……

登上这位于“晋冀通衢”的涌云楼,诗人触景生情,浮想联翩,那些远去的硝烟和喊杀声虽已散去,但在赵秉文心中,至今想来还心折骨悲,因为金哀宗时,“胡兵数道下山东,旌旗绛天海水红。胡儿归来血饮马,中原无树摇春风。”国家已到危难之时。

作为一个对时局有着清醒认识的朝臣,他怀古感今,借着登楼望远,一抒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担忧,因为,他预感到,那蒙古人的铁骑,很快将要打破此处的宁静,这正是这篇文章定下的黯然之基调。

此文读来,不仅文采飞扬,颇具欧、苏语意,而且俨然有范仲淹《岳阳楼记》之风范,以“内渊静而外昭旷”的修为,来抒发自己登临之感,将世间万物,心中郁垒,吐纳于目之所及,同范文正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对赵秉文的这篇《涌云楼记》,宛若行云流水,景、情、理兼备,故历代赞誉多多,不仅元好问赞为“极所欲言而止,不以绳墨自拘。”清代学者杨笃也曾评论道,“读其记,低徊悱恻,蔼然仁者之言。”

他“文章为金人师”这是必须的,而且还坐拥诗、书、画“三坛盟主”之地位,其文墨论议以及政事皆有足传,但是,在他的艺术成就中,最被时人高赞的,却是他的书画艺术。

他的书法是师米芾的外甥王庭筠,这位比赵秉文大不了几岁的书法家在当时的名气之大,被世人称为“不在米元章之下”,而赵秉文对他的书法是长期研习,“字兼古今诸家学,及晚年书大进”,以至于时人对他艺术成就排序时,说他“平日字画工夫最深,诗其次,又其次散文。”

我对书法不甚了了,查阅了所有他现在留传下的墨宝,也未识得其妙,不过,连元好问都在《中州集》里赞美他,说他是“工书翰,字画有晋魏风调,草书尤警绝”,想必定不是虚言。

于我文学修养的局限,对这位金朝苏轼般的文坛领袖,重点还是放在其诗词上,对他是崇敬有加,但是,尽管史书对赵秉文的政治生涯极少着墨,却也能从字里行间中看出,他是一位正色立朝堂,爱民如子且心系天下之人。

他而不是一位单纯的文士,否则,就不可能有他去世后,“老幼攀遮,恋恋不忍诀。已出郭,复遮留之再三,乃得去”的景象。

赵秉文现在的声名实在不是很响亮,知道其人者甚少,我不知是当时的宋人是刻意回避,还是今人不识货,一位金王朝的文坛领袖,有如此高的艺术成就之人被漠视,这怎么说也是很悲哀的。

最后,敬录一首他的《大江东去·用东坡先生韵》,以示我对赵秉文的崇敬之情。

秋光一片,问苍苍桂影,其中何物?一叶扁舟波万顷,四顾粘天无壁;叩枻长歌,嫦娥欲下,万里挥冰雪;京尘千丈,可能容此人杰?

回首赤壁矶边,骑鲸人去,几度山花发;澹澹长空今古梦,只有归鸿明灭;我欲从公,乘风归去,散此麒麟发;三山安在,玉箫吹断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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