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骨狡黠、恪守放纵——文人卖画那些事儿
画家总绕不过卖画这事儿,一为生活,
二则画卖得怎样也有个社会认可与作品价值的参照。
而在文人画兴起时,卖画却是个“丢份儿”的事儿。
中国有一套“士文化”的约束,谈钱则俗。
所以名画家,都有个近于圣人的形象。
高居翰先生在他的《画家生涯:传统中国画家的生活与工作》一书中这样描述文人画家:
有着深厚的文化素养,过着宁静的生活,不关心世俗事务,只埋首于学问,他以习字作画为业余爱好,用以抒发自己的情感,他将书画送给朋友,除了偶有礼物和关照作回赠外,并不指望获得酬报。
不卖钱?是的,不卖钱,卖了也不说。
一方面是士大夫们衣食足才画画,另一方面他们更注重“道”和情操方面的追求,更在意一种“体面”,即所谓“悦诗书以求道,洒翰墨以怡情”。
有大本事的人要的是治国平天下,写写画画是“小道”,即使倾尽心力,也得说是业余爱好。
宋人赵希鹄说李成、范宽“皆士夫,遇其适兴,则留数笔”。
真是糊弄鬼呢,想想《溪山行旅图》吧,能是一不留神画出来的?
画家越来越多,可并不能一画画就不饿了。
明代中期以来,文人通过绘画获取收益的情况日渐增加,但卖画仍是一件扭扭捏捏的事儿。
明末清初的邵长蘅说八大山人不拒人索画,对朋友也常随意送画。
但是达官显贵想花重金请他画块石头也不行,有人拿绫绢找他,八大接受了,说,也就做双袜子吧。
以至于那些贵显人物“反从贫士、山僧、屠沽儿购之”。
为什么夸一个人非要弄这么崇高呢?
人一有成就,麻子脸都能放光彩。
其实从八大留下的书信看,他也是时常接单、使用中介、收取金钱礼物的,和现在的职业画家一样,不能按时交活儿,也着急上火。
然而古人还是讲究一些矜持与体面的。
在身份认定上,坚信画家不是工匠,更不是商人。
米芾所说的“书画不可论价,士人难以货取”就是画家们精神洁癖的信条,画卖得就那么委婉。
宋代一位官员想得到画家赵昌的作品,就在赵昌生日的时候,送上了五百两银子作贺礼,赵昌自然心知肚明地回送几幅画给他。
有些画家为了表示自己的清高,只在自己饿晕之前才肯画画。
有故事讲明代苏州画家居节:“日得笔资,辄沽酒招朋剧饮,或绝粮则寐旦而起,写疏松远岫一幅,令童子易米以炊。”这样的故事据说宋庄现在还经常发生。
其实古代大多数画家和现在职业画家一样,能卖钱就卖钱,能换东西就换东西,实在不行换顿吃喝也行。
晚清画家吴待秋就与一家饭店达成协议,管一顿午饭画一张册页。
有一天吴先生对厨子说:你这饭是越来越差了。
厨子却说:实在是因为您近来越画越差了。
不论是古代还是今天,画家一旦有了名声地位,那日子是相当滋润的。
首先是可富裕,金农说他画一幅竹的价格是买竹子的一百倍。
板桥先生说赶上好年份,他一年卖字画的收入能有一千两。
要知道,当时二品官工资单上的收入是256两,县长则在100两以下。
当然,同行没同利,仇英画一个长卷可以得到千两纹银,而同时期的画家文嘉为收藏家项元汴画了四张扇面,只得到五钱银子和一块果饼。
不知道记载中的果饼什么样,有没有现在的肉夹馍好吃。
成名的画家还可以发脾气玩个性。
王原祁的侄子王三锡是个小名家,求他画得准备重金再写一封求画的信函。
有人带了钱,直接叩门求画。
小王不受,说:“古人谀墓得金,书碑酬绢,当必有交接之礼,岂余卖画,行同市狯乎。”气得来人一怒而去。
清初一位王爷对画家刘酒的一幅作品很满意,夸几句,将他比作明代画家张路,偏是刘酒看不上这张路,觉得受了侮辱,于是假说画要落款,到隔壁屋里往画上写了一百多个酒字,王爷大怒,而刘酒却颇为得意,这可捍卫了尊严了。
店大欺客,客大欺店。
画家名声大了就可以耍赖皮。
不少大画家都有个毛病,就是不守时。
两个朋友去找任伯年,在门口看见有个仆人在哭,一问,原来是他的主子让他买画,任大画家收了钱就是不愿画,过了很久,仆人担心主人怀疑自己盗用了银子而不敢回去。
这两位朋友心善,进去逼着任伯年给完成了画作。
有人求北宋画家武宗元一幅《水月观音》,求了十几年才答应,答应后又拖了三年才完成,此时这求画的哥们儿已经是另一世界的人了。
画家最赖的事莫过于造假。
画家有一个奇怪的理论:卖画者穷,买画者富,造假画算是劫富济贫。
沈周、文徵明都曾为仿冒他们的假画题款钤印。
文徵明的学生朱朗就出售仿他的假画。
有人差仆人到朱朗那里买文徵明的赝品,结果仆人却误进了文徵明家,文先生笑着接过礼物说,我画个真文徵明,你就权且当个假朱朗吧。
天啊,能不能严肃点儿?能不能对藏家负点责?
陈老莲有时自己画人物,而让学生画景;金农的学生说金老师也不是多忙,就是懒得画,总让我代笔;任伯年单子多画不完,自己平时又爱抽两口,很多作品就由女儿任霞代笔……唉,由此看,现在的大名家自己批量复制已经算是不错了。
从《画家生涯》这本书中,摘出一些趣事来,与诸君分享。
今古一样。
有风骨,也有狡黠;有恪守,也有放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