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容若“北宋以来,一人而已”的评价,是否过誉了?

清朝有个著名的词人,名叫纳兰性德,又叫纳兰容若。

他和历史上别的诗人、词人都不一样,纳兰性德能文能武,说他能文,因为在科举中他是殿试二甲第七名,进士出身,并且填得一手好词;说他能武,他是康熙身边一等御前侍卫,多次随康熙出巡,还曾考察过沙俄侵边情况。

还有一点不一样的地方,自古以来,文人风流,像唐朝大诗人元稹,现代人一提起就说渣男,白居易也以自己家中妻妾成群为傲,即便不像元、白这样风流,时常去青楼喝点花酒,找个相好的也是常规操作。

但纳兰虽然有着尊贵的身份,一流的才华,却忠于结发之妻卢氏,结婚3年之后,妻子因难产去世,纳兰化悲愤为文才,专属于他的悼亡之音陡然升起,称为中国古代诗词史上最后的巅峰。

纳兰性德的词风清丽婉约、感情真挚,深受文艺青年厚爱,《饮水词》一出,在当时盛传“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足与北宋柳永“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相提并论。

01

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这句评语,是清朝著名词论家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的,光看字面意思,似乎王国维是夸赞纳兰性德是北宋之后,最了不起的词人。实际上,这是断章取义了,王国维的原话是这样说的:

“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由此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看全文可以知道,王国维夸纳兰性德“北宋以来,一人而已”是有前提的,是自然,真情流露。纳兰性德出生于康熙初年,当时清朝刚刚入关不久,在文学创作方面,满族人还没有被汉人的一些不良风气所染,所以纳兰性德的词,句句发自内心,出于自然。

02

北宋以来的诗词

中国古代的诗词,在发展过程中,风格几经改变,比如最早的《诗经》,当中的诗歌大部分实际上就是百姓口口相传的民歌,往后诗歌有了言志的内涵,像曹操的《龟虽寿》中写“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就是诗人志向的抒发,到了南北朝,发展出了所谓的宫廷诗,主要内容就是写宫廷内的奢靡生活,发展到唐朝,诗词成了一种气象,唐人作诗,就讲自然流露,亲切易懂,如白居易作诗,用词就非常自然通俗,老奶奶都能听懂。

但是诗词发展到宋朝,就有一些变味了,诗人变得喜欢在诗词中用典、说理,这当然有好处,比如朱熹的哲理诗,总能告诉读者很多人生道理,给人以激励,再如苏轼在词中也用冯唐易老、致君尧舜的典故,但这些大文豪,在用典、说理的时候,都能把握好尺度,使人读之不会有刻意的痕迹。

这种创作风气,到了南宋时期就特别夸张,诗人们把用典当做一种理所当然,甚至认为,不用典的作品就不是好作品。像辛弃疾这一的大词人,一生流传下来的词有几百首,其中没有一首不用典,有时候甚至每一句词都是一个典故,像《贺新郎·听琵琶》一首词下来,十多个典故,没有深厚的历史、文学功底,根本读不懂其中含义。

我常开玩笑说辛弃疾是用典狂魔,要说辛弃疾的词好不好,那当然是再好也没有了,但你要说他是不是刻意用典,恐怕没人会说不刻意。

南宋以后,经历元、明两朝,是诗词的没落时代,明朝有好诗人,但是不多,直到清朝有一小段的诗词中兴,可以认为,就是从纳兰性德开始的。

03

纳兰的自然之词

纳兰的词,是自然之词,王国维的词论中,认为“自然”是填词最内涵的核心之一,汉人自北宋以来酷爱用典的创作风格,在王国维眼中就是不良习气,那什么叫自然之词呢?就是“以自然之眼观物,又以自然之舌言情”。

所谓用自然之眼观物,用在的话来说就是打开了上帝视角,是从超越世俗的角度,把最纯粹的人性、最纯粹的审美融入诗词;用自然之舌言情则是说,把这些纯粹,用最自然的语言表达出来,不刻意用典、不刻意说理、不刻意构建结构。

纳兰的文学巅峰在《饮水词》,饮水词的发端是发妻去世,所以他的词,从根源上就是源自内心的悲伤、凄凉,他不用刻意追求,就能流露出最真切的情感。

《菩萨蛮》

朔风吹散三更雪,倩魂犹恋桃花月。梦好莫催醒,由他好处行。

无端听画角,枕畔红冰薄。塞马一声嘶,残星拂大旗。

这首《菩萨蛮》就是纳兰词中真切和自然的代表。当时纳兰的妻子已经去世好几个年头,他又在塞外出征,在一个风雪之夜,他思念妻子便写下了这首词,同时也是所有边塞将士内心的情感抒发。

起句写塞外的寒冷,写到雪但又不直接写雪,而是通过狂风吹散来侧面描写,有过经历的人都知道,雪天最冷的不是雪,而是寒风刺骨,如刀似割。已过三更,好不容易进入梦乡,这时“倩魂”带着桃花月的温暖来到了梦中,倩魂和桃花月既是边塞将士对家人的思念,更是纳兰对亡妻和曾经闺中温情的回忆,所以他说“犹恋”,雪再大、风再大、故乡再远,也吹不散我对你的思念。只有在睡梦中,才能与思念的人好好团聚,今夜正好梦见了,就让我好好梦下去吧,千万别把我叫醒,梦中的快乐也是快乐啊。

但好梦不长,就传来一阵号角声无端惊扰了人的好梦,这号角声本来就已经十分“无端”了,谁知道继而又是一声马嘶,把留恋的梦境彻底打碎,葬送一场美梦,团聚终难实现。抬眼再一看,黎明已经快要到来,天边只有几颗残星和阵阵晓风吹拂着军旗,即将要面对的,又是冰冷的现实了。

你看这首词,上片有虚有实,梦境的温情与现实的寒意反差强力,下片又进一步描写塞外生活的苦寒,以及梦醒后内心的寂寥,最后以“残星拂大旗”与“朔风飞雪”遥遥呼应,又增添几分悲怆苍凉之感。

整首词读下来,句子浅显易懂,但其中情感人人都能领会,这正是纳兰词中“真与自然”最好诠释。

王国维对纳兰容若“北宋以来,一人而已”的评语,或许在一定程度上有些过誉,但也不得不承认,纳兰的词,确实一扫北宋以来的刻意之感,回归到北宋以前诗词纯真与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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