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开珍】:耄耋老妇忆童年
杜显怡说明:
又将母亲的原稿拍下,以为证。发黄的小本子、陈旧的纸页、潦草的字迹——属于已逝的年代。
耄耋老妇忆童年
作者:蒲开珍
1928年2月29日(农历初九)在重庆临江门城外的宰房塆、一个城市小职员家降生下了一个女孩,当时她的祖父给这个孩子取乳名绍贤。这个名字一直叫到她上小学。这个她就是我蒲开珍。
大概在我两三岁时,因城市火灾较多,父亲的姑父在瓷器口过河的桂花苑上面住,就在乡下给租了一处房子,从城里迁到了乡下汪家山。从汪家山出发,大约要步行10里路,才能来到嘉陵江边,过河到磁器口。那时是坐人推的木渡船。直到解放后的60年代,磁器口对岸的人要过来,都还是坐的这种船。船在水中摇摇晃晃的,但是艄公技术很好,其实很安全。
我家住的房子背后有个私塾老师。在我四岁零四个月四天时,由我的孃孃(父亲的妹妹)领我去发蒙读书。当时去读书,学生要向孔夫子的排位叩头烧香。为什么这个日子去读书呢,据说这个日子读书才读得好。到这里读书的共有四个女生。教书者是其中一个姓曾的女生的外公。当时读的是看图识字新书。书上画着“人”、“口”、“手”、“脚”等字的图形。老师教我们一天认几个字。读完这本书后,就开始读旧书了。
我曾读过的书有:《三字经》《百家姓》《当家书》《曾广》《女儿经》等。这些书中的词句现在回想起来还真不是封建腐朽,而是有相当的哲理。比如《三字经》中说,“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又如《女儿经》中有“女儿家,仔细听。早早起,出房门。烧茶汤,敬双亲。勤梳洗,爱干净。”
又有书中说:“闲来无事谈古今,士农工商都要勤。天下耕读最为本,唯有读书第一人。”“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
大约在六岁时,离我家三、四里地的来鹿寺一个庙里面,在几重殿的菩萨前,办了一个新学,家里就送我去来鹿寺小学读一年级。学校有侯校长、刘老师几个人教书。这个学校是由当地绅士出资办起来的。逐渐地,学校的同学就多起来了。石马河、桂花苑、汪家山、王家湾附近十里八乡学生都来这里读书了。不分大小年龄,只要你来都收。我记得有女同学叫王永清、陈世瑛、裴锡玲的,她们都有17、8岁了,来这里还是从读一、二年级开始。
在我八、九岁时,父亲在重庆九尺坎33号一个叫顺生的棉纱字号工作,回家不方便,我家就从汪家山迁到了重庆黄花园一个张姓茶馆的内院居住。这里住着三家人,我家住左手边几间屋,楼上右边住两家姓陈的。
进城后,我在大溪沟当时的陪都政府后面坡上一个叫十二小学的学校(又叫中心学校)读三年级。每天从黄花园走大溪沟,从陪都政府侧边一条路到学校,也就是从政府的后门穿过去。我们天天上学从这里过,都看到一些穿军装的人和其他一些人在石坎上洗脸。这个地方就是现在大礼堂对面的市政府。我们学校对面有一个淑德女中,据说是教会学校。侧边还有一所明诚中学。从学校大门右手边走,还可以到现在的雾都宾馆(曾家岩)。
这个学校比起乡下来鹿寺小学的条件好多了,还办有幼儿园。体育设施样样有,如秋千、浪桥、跷跷板等。可是好景不长,抗日战争爆发了。
重庆是日本人轰炸的目标,经常都有警报响起。警报声从大溪沟发电厂放出来,搞过多次放警报,也没见飞机来过。次数多了,大家就不怕了。那时没有任何防范措施,只能在自己家里躲着,或者把被盖放在桌子上,大家在桌子下面躲。
黄花园有卖木材的老板在河边的沙坝上码起很多堆木料,如桷子、楼板、木方等。那些木料堆一般都有10尺8尺高。最大的木材厂叫合政木厂,厂家在木料堆的一面上用白色油漆写了“合政木厂”四个大字,字写得大得很,在河对岸的刘家台、五里店都看得到。
有一次拉警报前,我带着一个妹妹、两个弟弟到河边沙滩上去耍。这个河边的坝坝热闹得很,有耍糖关刀的、卖甘蔗的、卖水果的。还有押骰子、掷糖罗汉的,只要两百钱就可玩一次,就是输了也有一个最小的糖罗汉给你。大大小小的糖罗汉有七八个格式。罗汉是白糖做的。我和弟妹用两百钱(一个铜板)去掷罗汉,几姊妹分着吃,边吃边看别人削甘蔗。这天又拉警报了,但谁都不怕,都以为只是搞起耍的。
当时的警报分三种:第一次是空袭警报,第二次是紧急警报,第三次是解除警报。在现在的重庆饭店和人民银行顶楼设有警报台。上面搭有架子。空袭警报时挂上一个红灯笼;紧急警报时挂两个红灯笼;解除警报时挂绿色长螺丝样子的灯笼。紧急警报意味着敌人的飞机马上就要到了。当时这个警报台下面是美丰银行、川盐银行的所在地。那时重庆数这两座楼房最高最坚固。警报信号很多地方都看得到。
这天警报拉响后,我们四姊妹还在河边沙坝上玩,我们觉得很好耍,也不怕。我就带着弟妹爬到木料墩下面的河沙堆去躲飞机。但这次敌机是真的来了,我们人小刚好爬得进去。等我们刚进去蹲起,就听到飞机丢下的炸弹“呜、呜、呜”地叫,随后就爆炸了。河对岸的鹅卵石飞过来掉在我们躲的木墩上,乒乒乓乓响个不停。这时有些大人也想钻进我们躲的木墩下面来,可是他们体型大,只能伸进一个头来,看他们那狼狈样,我们几姊妹乐得哈哈大笑。
听到警报响,家里的大人吓死了,到处找我们。直到解除警报的灯笼挂出来后,我们才回家去了。
第二天,大人们说,看到河滩上被炸出了七八个大坑。再后来大人们说,这是重庆第一次被日本飞机轰炸。从这以后,日本的飞机经常来,我们再也不敢去河滩上耍了。
(大约写于85岁之后)
作者简介:
蒲开珍,生于1928年2月29日(是年系闰二月),重庆人。民国时期高中生。退休前在重庆食品公司工作。2020年5月17日病逝,享年92岁。大约在85岁以后,在家中手写了自己的自传。病逝后,女儿杜显怡在清理遗物时发现了她的手稿,作了电脑输入。作者自传中记录了一个儿童目睹的日军第一次轰炸重庆的情况,以及90多年前的社会生活片段。
蒲开珍年轻时
蒲开珍92岁时
1990年蒲开珍和她的女儿们,左为杜显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