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微澜:金山夜话 20140529
感谢关注林海微澜:金山夜话的同好。好几次有同好问到关于家具形制与工艺标准,或者说“偷手”的问题。实话实说,在下起初也有类似的困扰,尤其是一开始在所谓的“第一专业论坛”上不断有居高临下的村干部言之凿凿地捧这个,贬那个。类似的是非见得多了,这才一根筋地跑上博,跑苏博,跑南博,跑浙博。古人说,纸上得来终觉浅。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看了个分明仔细以后,在下有这样的感悟:家具长物,有型无制。简单地说,各施/师各法,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比如说,之前有村干部强调:传统的座具,软屉两条穿带,硬屉一条穿带,方为正宗。这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张口就来。到代的老家具座椅,硬屉两条穿带的并不稀奇。这大概算不得村干部鄙夷的“偷手”,勉强算得上是画蛇添足的“多手”吧。
再一个,挂梢。大件重器,比如罗汉床,或者长桌大案,大边抹头之下不用挂梢加固围板边抹或者牙条楣子者比比皆是。有挂梢当然好,没挂梢,大概也与“偷工减料”没太多的瓜葛。多少富贵人家的讲究制作,比如清宫皇帝,就未必都是千篇一律的非挂梢不可。说有易,说无难。只要多看看民间的老旧物件,逛一逛靠谱的博物馆,这个观感很容易得到佐证。
当年村干部最让人啼笑皆非的“豪言”是“龙凤穿带”保证桌面拼版不走形,简单地说,就是穿带大小头,相互对冲,通过拉扯保证拼版牢固,谓之“万年牢”。在下初始一读也觉得很有道理,可一问动手动脚的匠人就站不住了。木头那点可怜的强度,哪里顶得住抽涨?俗话说的热胀冷缩,在家具而言叫做湿涨干缩,如果用龙凤穿带硬邦邦地卡着,涨的时候说翘辫子就翘辫子,不把四平八稳的家具拧过来不罢休。这就好比在烧开的热水壶上加盖子,哪里镇得住。
明白了这个道理,大概也就好理解:镶平面,或者四平的得之不易了。对于耐用消费品的家具来说,新鲜出炉的时候四平或者镶平还好办,可这是经年累月使用的长物,随着时间推移,寒暑交替,能长久保持尺寸稳定,可不是一般的功夫。所以,相对而言木性中庸平和的花梨,黄花梨,往往比硬朗的紫檀与暴躁的酸枝有更加好的长期表现。在下就见识过一件入了清的高花几,四条长腿不仅不平行,个别的还大开门地拧,怎么看怎么难受,出处杭州观复。可这就是实打实的到代老红木家具。用如今泛滥无际的网络语言总结,大概就是:时间是块磨刀石,岁月是把杀猪刀。
所以,长木匠,短铁匠。家具难免收缩缝。这是常识。尤其在湿热多雨的南方,宽大的收缩缝工艺,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之后沉淀下来的前人的智慧反映。
当年的村干部颇为鄙夷南作家具不掩饰的收缩缝,与之相对的,是所谓正宗京作的“严丝合缝”。在下的感悟是:一个人的见识终归有限,无论走多少万里路,都离浅薄不远。至今自勉。
其实家具就是那么回事,北榆南榉,北桌南台,各取所需,因地制宜。强说京作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唯一真理,等同于削足适履。
话说回来,造办处的京作,真做了那么多么?
而且造办处的京作工匠,是正儿八经北京的么?
雍正朝就有文字记载:造办处的粤作工匠与甬作工匠之间屡生龌龊,用现在的话来说:尿不到一个壶。只好分头行动,两马同槽,内斗。
难得糊涂。
家具在从前就叫做长物。
没必要把自己端得难么难受。
(浙江博物馆藏明代紫檀四面平画桌,朱家济先生捐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