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话红楼 | 毒设相思局,王熙凤原是蛇蝎美人
贾瑞到死都没想明白,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上死路的。
作者用一个“毒”字和一个“局”字,把王熙凤的恶毒与聪明表现得淋漓尽致。
聪明人如果把聪明用在恶毒上,是极具杀伤力的。
在王熙凤面前,贾瑞就是一头待宰的羔羊,而王熙凤就是一头张网以待的狼,她利用自己美丽的外表,一步步把贾瑞引进了自己的网里,最后顺利收网。
作者把她的这个过程,定位为设局,且取了个极具风月色彩的名字:相思局。
都说相思会断肠,贾瑞的相思却要命,只因为他相思的对象是有着蛇蝎心肠的王熙凤。
什么样的局这么可怕,能致人于死地?我们就来看看王熙凤是怎么设这个局的。
第一步:言语挑逗,假意应承
贾瑞对王熙凤的惦记,应该有一段时间了,所以费尽心思制造了一次邂逅,而且时机选得非常准确。
这一天是贾敬的寿辰,恰好秦可卿卧病,与可卿交好的王熙凤去探病,回来的路上,就被贾瑞给拦住了。
凤姐儿正自看园中的景致,一步步行来赞赏.猛然从假山石后走过一个人来,向前对凤姐儿说道:“请嫂子安。”凤姐儿猛然见了,将身子望后一退,说道:“这是瑞大爷不是?"贾瑞说道:“嫂子连我也不认得了?不是我是谁!"凤姐儿道:“不是不认得,猛然一见,不想到是大爷到这里来。”贾瑞道:“也是合该我与嫂子有缘.我方才偷出了席,在这个清净地方略散一散,不想就遇见嫂子也从这里来.这不是有缘么?"一面说着,一面拿眼睛不住的觑着凤姐儿.
贾瑞的挑逗很明显,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在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在女子不能见外男的儒家制度下,贾瑞不但言语轻佻,且动作明显:“一面说着,一面拿眼睛不住的觑着凤姐儿。”
“凤姐儿是个聪明人,见他这个光景,如何不猜透八九他呢。”与李纨等深受儒家教育的女人不同,王熙凤也是深谙风月的。作者在第七回,通过周瑞家的送宫花,已经向读者透露了“贾琏戏熙凤”。这个阶段的熙凤,正是沉浸在恩爱夫妻情中的美艳少妇,自然对贾瑞的用意心领神会。
此时,王熙凤有两个选择,一是装傻充愣,装作不懂贾瑞的用意;二是拿出她平素当家训人的威严,义正辞严地把贾瑞训一顿,让他知难而退。
可惜的是,此时的阿凤,正在春风得意时,容易忘形,于是顺着贾瑞的话,给贾瑞下勾子,“向贾瑞假意含笑道:怨不得你哥哥时常提你,说你很好。今日见了,听你说这几句话儿,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和气的人。”
如果说,贾瑞的挑逗只是试探,那么王熙凤的回应,就是让贾瑞觉得试探成功,可以再向前走一步了。所以,他得寸进尺:“我要到嫂子家里去请安,又恐怕嫂子年轻,不肯轻易见人。”
这句话,需要结合当时的社会来理解了。因男女有别,未嫁的女孩和年轻媳妇都不能见外男,这是规矩。元春省亲之时,就连亲弟弟宝玉都要当外男回避,这有关名节。
贾瑞说出这句话,是进一步的试探,如果阿凤不在意“去家里请安”,他就从外男变成内男了,相当于确立了亲密关系。
对于如此露骨的挑逗,阿凤依然“假意笑道:一家子骨肉,说什么年轻不年轻的话”,这就等于给了贾瑞一张通行证。所以“贾瑞再不想到今日得这个奇遇,那神情光景亦发不堪难看了”,“身上已木了半边”。
自以为得手的贾瑞满意而去,全然不知阿凤在心里骂他,并有了毒害之意:“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那里有这样禽兽的人呢。他如果如此,几时叫他死在我的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
知人知面不知心,说的是贾瑞,更是她自己。
第二步:引羊入室,有意捉弄
试探成功的贾瑞,迫不及待地上门了。此时,阿凤依然有机会收手,但她听到平儿说贾瑞来过,不但没有放过贾瑞,反而说:“这畜生合该作死,看他来了怎么样!”
她已经打定主意要陪贾瑞玩这场风月游戏,只不过游戏规则得由她来定。
果然,与平儿的对话还在进行中,一心作死的贾瑞又来了,“凤姐急命:快请进来。”显得比贾瑞还急切,所以贾瑞“心里喜出望外”,挑逗更加露骨,阿凤也表现得更加暧昧:“像你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呢,十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来。”
世人多如贾瑞,听不出好赖话,把虚情假意当真心实意,把奉承之语当自身实力。贾瑞应该也是从不惦量自己的斤两,所以进了迷局。脂批的这句话极为恰当,也可为世人之一棒喝:“凡人在平静时,物来言至,无不照见。若迷于一事,虽风雷交作,有所不闻。”意思是人要时常保持内心宁静,才能看得清事物的真相,听得明言语的虚实。如果沉迷于一事,哪怕是风雷之声,也听不见。
此时的贾瑞,正是迷于一事,所以完全听不出阿凤话里的真假,“心内以为得手”。
为什么会“心内以为得手”?因为阿凤约他晚上“悄悄的在西边穿堂儿等我”。
前文已有交待,已是深冬时节,过了冬至,最是一年中至冷的季节。贾瑞也是被色性迷了心,才会相信阿凤的穿堂之约。穿堂,最冷莫如过堂风,那是多冷的地方啊,阿凤如想偷情,什么舒适的地方不能安排?
所以,这一晚贾瑞受尽了折磨:“南北皆是大房墙,要跳亦无攀援。这屋内又是过门风,空落落;现是腊月天气,夜又长。朔风凛凛,侵肌裂骨,一夜几乎不曾冻死。”这段文字,最好冬夜无空调暖气时来读,更能体会其中的刺骨冰寒,真不知道贾瑞如何熬过这漫长的冬夜。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脱身回家,却又被严厉的祖父惩罚,“打了三四十板,还不许吃饭,令他跪在院内读文章,定要补出十天的工课来方罢。贾瑞直冻了一夜,今又遭了苦打,且饿着肚子,跪着在风地里读文章,其苦万状。”
按说这已经是受惩罚到极致了,吃一堑该长一智,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但人一旦入了迷局,那是多少头牛都拉不回来,“此时贾瑞前心犹是未改,再想不到是凤姐捉弄他。过后两日,得了空,便仍来找凤姐。”
到底是年轻身体好啊,这样的煎熬,居然没病倒,而且贼心不死,居然没过两天又找上凤姐了。
于是,凤姐的手段升级了。
第三步:逼写欠条,屎尿加身
按照王熙凤的想象,让贾瑞在凛冽的北风里冻上一夜,他应该就会死心了。只能说是前世的冤孽,注定了贾瑞要死在王熙凤的手里。作者在第一回讲述神瑛和绛珠还泪的故事时,就已经表明了:“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风流冤家来,陪他们去了结此案。”可见贾瑞和阿凤也是风流冤家。
稍微有点恻隐之心的人,也许就此放过贾瑞了,毕竟已经小惩大诫。如此,就不是阿凤了,因为她的手段层出不穷,自以为是高人一等的智慧。
这一次,她把贾瑞约到了“房后小过道子里那间空屋里”。既然冻不死他,那就不再让他受冻了。对症下药,用他最难消受的方法。
这一次,阿凤找了两个帮手,贾蓉和贾蔷两个铁哥们。阿凤当然不能亲自出马,她也不需要亲自出马,聪明如她,只需运筹帷幄,即可决胜千里。
如果放在现在的社会,这哥俩的行为已构成敲诈罪了:“如今琏二婶子已经告到太太跟前,说你无故调戏他。”这个罪名确实不小,尤其贾瑞的祖父是族中德高望重的老儒。“贾瑞听了,魂不附体。”被逼无奈,用贾蔷早已准备好的纸笔,写下了两张各五十两银子的欠条。
这一次,终于不再是独自熬过长夜了,但却无端欠下了一百两银子的债。
这还不算完,不知道是阿凤的主意,还是蓉蔷二人私自加戏,他们收到欠条后,还把贾瑞骗到“石矶底下”,从头顶上倒下一桶屎尿,浇了贾瑞一身。“贾瑞掌不住嗳哟了一声,忙又掩住口,不敢声张,满头满脸浑身皆是尿屎,冷冰打战。”
都到这地步了,贾瑞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再大的色心,也该往回收了,回去求祖父娶个媳妇不是更好?
还真是猪油蒙了心,这贾瑞毫无悔悟之意,“满心想凤姐,只不敢往荣府来了”。脂批透出恨铁不成钢之意:“此刻还不回头,真自寻死路矣。”
是的,贾瑞一心往死路上奔,阿凤便不断给他添柴加火。
第四步:见死不救,敷衍塞责
经历了两次被捉弄,欠下了一百两银子,相思之心不但未改,反而“想着凤姐,未免有那指头告了消乏等事”,身心两泄,很快就病倒了。且“各处请医疗治,皆不见效”。过来人或懂医理之人一看就明白贾瑞得的是什么病,大夫开的“独参汤”也算是对症了。
但是,贾代儒只是个靠贾府救济的老儒,哪里吃得起人参?为了救命,“只得往荣府来寻”。
偏偏荣府现在是王熙凤当家,所以说,不是冤家不聚头,注定贾瑞要死在王熙凤手里。到了救命的时刻,王熙凤依然没有任何恻隐之心,“将些渣末泡须凑了几钱,命人送去”,还向王夫人谎称“凑了二两送去”。
王夫人是信佛之人,在要求王熙凤送人参时,说了这样一句话:“吃好了,救人一命,也是你的好处。”
这话说得没错,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对于阿凤来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贾瑞的行为虽然不当,但罪不至死,惩罚已经够重了。
此时,阿凤还有回头的机会,但她对生命、对神佛毫无敬畏之心,见死不救。于是,她的功德簿上,记上了一条人命。
宝玉在太虚幻境听到的判曲里,属于王熙凤的那首叫《聪明累》,意即被聪明所连累。我们平时夸人,喜欢夸聪明,聪明本是褒扬之词,怎么就能被聪明所累呢?正是像阿凤这样,怀恶毒之心,行聪明之事,最终连累了自己,“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这便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作者用一整个章回,来极写王熙凤谋害贾瑞,让读者在她美丽的外表下,看到了一颗蛇蝎般恶毒的心,并用跛足道人的风月宝鉴,警示读者:看人不要只看表面,光鲜的表象下,也许如王熙凤一般,只是一个恐怖的骷髅。
等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时,“欠命的,命已还”,贾瑞只是王熙凤欠下的第一条命,接下来还会有第二条、第三条,直到她还命为止。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