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半支香烟
半支香烟
橘子
窸窸窣窣一阵儿钥匙响,吱呀一声,男人带着门外的冷风进了屋。换拖鞋,挂外套,习惯性地拍一拍身上的似有非有的灰尘,这些动作女人凭耳朵就能准确无误地判断,然后从女人坐着的仅能容下两个单人沙发和一个小号茶几的客厅经过,直接进了卧室,关上了门。沙发上的女人,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墙上的电视看,屏幕忽明忽暗,她用眼角的余光瞟见了男人墙一样的后背。
俩人冷战快一个礼拜了,男人就像一座冰山,一进门就能感到寒气逼人,女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那副咄咄逼人的随时都能爆发的气焰犹如撒哈拉沙漠的风暴一样,让人心惊胆战。女人累了,关掉电视,起身走进了唯一的卧室,躺在属于自己的那方领地。可能是避免尴尬,也可能是男人真的有事,比如内急,他走出了卧室。开灯后,就那么一低头,一眼就看到了茶几底层的白色烟灰缸里的半支香烟,一阵诧异,他侧着身子,歪着脑袋,又看了看,半支香烟以45度的角度,优雅地靠在白色烟灰缸沿上。心一紧,他身体的某个部位发出了咔咔的响声,可能是关节响;也可能是牙齿响;当然,也可能是他骤然紧张而产生的暂时性耳鸣。他甚至还很认真地耸耸鼻子,使劲闻了闻,屋里除了淡淡的阴冷潮湿的气味儿和女人的体味儿,并无其它。
再次返回卧室时,女人已经进入了睡眠状态,至少表面看着像。熄灯后的屋子里,有两束光在黑暗中闪烁,一束朝左,一束朝右。男人真的是累了,白天公司的事务已经让他精疲力尽,慢慢地绷紧的神经松了下来,就连他放在胸口握着的拳头也松开了。女人的心里此刻却是翻江倒海。
他俩的结合有点意外,她是本地人,有固定工作,虽谈不上是精英白领,却也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而他就是个外地来的打工仔。当初朋友介绍,半年后他俩结了婚,住进了这套一居室的东凑西凑购买的小窝里。你看,多么俗套的剧情,可事实就是如此,她到了婚嫁的年龄,而他需要一个家,这世间有多人男女是带着爱情而结合的呢?当人性中最基本的需求响当当地摆在眼前的时候,那些理想化的东西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他俩从谈恋爱到结婚从来没有过风花雪月的浪漫,她在忙着改造他,而他在忙着被改造。房子、车子、票子,三座大山,无时无刻都在他的头顶上压着,那种人为营造出的危机感就像牛屁股后面的高高扬起的鞭子一样,而女人就是那个握鞭子的人。男人是努力的,从最初的公司临时工干到了部门经理。
生活的滚滚洪流埋没了很多的美好,比如温情和浪漫,在这场改造与被改造的浩大的工程中,女人就像对待手里的工艺品一样,用刀削削这里,用凿子凿凿那里,还要时不时地仔细端详一下手里的作品,力求完美。
这次冷战起源于上个礼拜的那次争吵,男人拖着双腿下班刚回来,女人就开始趾高气昂地重复她那套老生常谈:“单位小李又换新房子了,130平,还带车库,是个什么概念?我们要奋斗几年才能实现,你现在业绩这么差!当初追我的男人排着队,我怎么就偏偏……”,男人心里特别烦,公司一摊子烂事堵在心里,此刻再听到女人的聒噪,太阳穴涨得嘣嘣紧,像要喷出来一样:“后悔的话可以离婚啊!我实在是受够啦!”这句话就像一盆冷水泼在了女人身上,惊得她半张着嘴僵在了那里,场面失控了。从那天开始,俩人就开始了磨人的对抗……
第二天,男人无精打采地从闹钟铃声中醒来,一个激灵翻身下床,走出卧室。一切都干干净净,很显然,女人先他一步打扫完卫生,出门了。
这天晚上,又是加班到九点多。拖着沉重的双腿进家后,略感一点意外,女人的后背对着他,电视机关着,她在发呆啊,当然,也可能在打盹。他鬼使神差的又扫了眼烟灰缸,半支香烟刚好也在和他打招呼,像老朋友一样。一种不祥的预感压了过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的床前,闭着眼,整个身体都在向下坠,这种感觉他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想喊,喊不出,想抓,抓不住,一直沉入无边的深渊,他按住砰砰乱跳的心脏,防止它破膛而出。这一夜,注定无眠。躺在床上,女人的手像条鱼一样缓缓地向他游去,动作极轻,就连触摸到床单,都轻如游丝,突然,却又触电似的缩了回来。
这种紧张压抑的日子折磨的他近乎崩溃,下班回家的那十五分钟的路,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刃上,很疼。有时他会站在路旁伴着清冷的路灯发呆,那次一个女孩儿牵着一只身穿红背心的大金毛从他身边经过,金毛那双温柔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看,走远了那狗还在拧着脖子看他。
周末的这天,照样是伴着万家灯火回到了家。迎接他的不是女人,还是半支香烟,这次不是在茶几底层了,而是堂而皇之地摆在茶几上层,烟灰缸里的烟灰积得像座小土丘,香烟要比头两次短半截,应该是燃的时间长了点。卧室的灯亮着,女人穿着玫红色的睡衣躺在床上,白皙的小腿连同脚丫裸露在外面。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有点眩晕,靠在卧室门口,努力判断了很长时间,进去还是不进去。最后他还是躺了下来,准确的说是瘫在了床上。此刻,心里反而有了一种释然,就像暴雨来临前,乌云反而不那么浓密、沉重和阴暗了,该来的总会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女人翻过身子,像是和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很平静,甚至还有一丝难得的温柔:“我爸来过了,劝我们好好过……”,他动了下身子,黑暗中的两束光交织在了一起。
作者鞠迎春,笔名橘子,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德州市作协会员,作品常见于《山东工人报》《德州日报》《德州晚报》《齐鲁文学》《清音书声》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