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忠:姥姥的歌谣
陈启忠
小的时候,由于家里姊妹弟兄多,姥姥说我还没有一生日的时候就被姥姥抱过去抚养,在姥姥身边长大成人。十分怀念和姥姥在一起的日子,不仅仅怀念姥姥对我的万般宠爱,更怀念她的善良豁达和她那古老悠远,精辟之深的歌谣。
姥姥是个普普通通的乡下女人,没有读过书,可是姥姥懂得特别多,尤其那些脍炙人口又教人做人的歌谣,令我难忘。
最早接触姥姥的民谣是姥姥哄我睡觉,每每夜晚来临,姥姥就会轻轻揽着我,一只手轻轻拍着,嘴里轻轻哼着歌谣,伴我入睡。
哦、哦、拍猫娃儿、睡觉啦
俺的宝宝又困了
俺的宝宝要睡觉
摇啊摇,摇啊摇,
俺的宝宝要睡觉。
小花被,盖盖好,
两只小手放放好。
摇啊摇,摇啊摇,
俺的宝宝睡着了……
姥姥的歌谣就是一支幸福的安眠曲,只有伴着姥姥的歌谣,我才会静静地入睡。
再大点的时候,我能说话了,姥姥便利用歌谣,给我灌输做人的道理。姥姥讲得小白菜的故事,是我知道了人间后母的狠毒可怕。
小白菜儿,地里黄,
三生两岁没了娘。
跟着爹爹还好过,
就怕爹爹娶后娘。
娶了后娘三年整,
生个弟弟比我强。
弟弟吃肉俺喝汤,
端起碗来泪汪汪。
亲娘想我谁知道,
我想亲娘哭一场。
后来知道,那段小白菜的民谣,其实就和姥姥真实的经历极其相似,姥姥九岁的时候没了母亲,父亲又娶了个女人,从此,姥姥在家受尽了磨难,干不完的活,受不完的累,在十来岁孩子的心灵,后母的恶毒被烙上深深烙印,以至于姥姥唱这段歌谣,总会不知不觉地流下眼泪。
童年的时光是快乐的,和姥姥一起玩一起疯,奶奶是三寸金莲,在田野里是跑不过我的,我和姥姥去春天的田野挖荠菜,姥姥怕我摔着,总是焦急地喊我等等她,而我,总是扮着鬼脸,要挟她给我唱段歌谣,于是姥姥喘喘气,倚在一棵大树上,婉转的歌谣就随风飘来:
料豆子,咯嘣嘣,到俺姥娘家过一冬。姥娘疼,妗子瞅。妗子妗子你别瞅,楝子开花俺就走。骑着马,架着鹰,到家学给俺娘听。俺娘骂你个狐狸精。
听了这段,我欲做出想跑的姿势,嚷道:“不好听,不好听!唱个好的!”于是姥姥狠狠瞪了我一眼,歌声婉转地飘了过来:
小狗小狗你看家,俺到南院去摘瓜。听着小狗汪汪的咬,赶紧就往回里跑,俺问小狗咬的嘛,咬那媒人来咱家。东屋找里板凳,西屋里搬马扎,媒人媒人快坐下,俺问媒人来干啥?给你闺女说婆家。说到哪?说到城里大官家,也有骡子也有马,大车留着拉庄稼,小车留着走娘家。
最喜欢在晚上看姥姥洗脚,姥姥穿的鞋和我们小孩的鞋大小差不多,只是头里尖尖的,上面还绣着花。脚上长年扎着二三寸宽的裹脚布。我不知道姥姥为什么老是把脚裹着不许我们看,我也从来没见过姥姥的脚是什么样儿,姥姥更是连问都不许我问,童年的心里对姥姥那双神秘的脚充满了好奇。只要姥姥一动鞋,我就跑过去爬到姥姥跟前,看姥姥是否要解脚,但姥姥每次见我一来,就把脚往我脸上、鼻子上蹭,笑着骂我,要我闻、要我尝,我只好大笑着跑开。
晚上的姥姥是闲不住的,除了给我们纳鞋底就是做衣服,伴着昏黄的没有灯光,姥姥会不由自主地哼起歌谣:大姑娘大,二姑娘二,二姑娘娶的时候给我个信儿。搭大棚,贴喜字儿,娶亲太太耷拉翅儿,八团褂子大开气儿,四轮大车马成对儿,箱子匣子是我的事儿……
有个大姐整十七,过了四年二十一,寻个女婿才十岁,她比丈夫大十一,一天井台去打水,一头高来一头低,不看公婆待我好,把你推到井里去……
婆婆丁(蒲公英),婆婆丁,我跟姐姐过一冬。姐姐盖着大花被,妹妹盖着麦秸睡。姐姐穿着绸子袄,妹妹穿着破棉袄。姐姐戴着金簪子,妹妹戴着竹圈子。姐姐骑着高头马,妹妹骑着树喀杈。姐姐抱着个银娃娃,妹妹抱着个癞蛤蟆,走起道来咕儿呱,咕儿呱,又咕儿呱……擀面轴儿,两头尖,俺娘把俺嫁南边。南边有个好人家,刷锅洗碗俺自家。刷一摞儿又一摞儿,冻得小手打哆嗦。捎个信儿给俺娘,盘起那小脚哭一场。捎个信儿给俺爹,俺爹气的瞎咧咧。捎个信儿给俺哥,套上那马车来接我。早知道当媳妇这么难,一辈子不慌着找婆婆。
姥姥唱这些歌的时候,我会发现姥姥神色凝重,有的时候会流下眼泪,年少的我就会懵懂地问:“姥姥,你咋哭了?”姥姥会擦擦泪,笑着说“淘气鬼,姥姥好好的哭什么呀,那是蚊子钻进眼睛去了啊。”
于是姥姥就会给我唱我最喜欢听的小五儿那段:
五儿小六儿,两人一块炒豆儿。小五儿爱爬高,一爬爬到柳树梢。柳树梢,树枝软,摔得小五翻白眼;小六儿真淘气,带上胡子学唱戏,唱干了嗓子喝热汤,烫的小六儿直叫娘
姥姥的那段小狗看家,总会让我忍俊不禁手舞足蹈:小狗小狗你看家,俺到南院去摘瓜。听着小狗汪汪的咬,赶紧就往回里跑,俺问小狗咬的嘛,咬那媒人来咱家。东屋找里板凳,西屋里搬马扎,媒人媒人快坐下,俺问媒人来干啥?给你闺女说婆家。说到哪?说到城里大官家,也有骡子也有马,大车留着拉庄稼,小车留着走娘家。
到了我懂事的时候,姥姥用歌谣教育我孝敬父母。
小麻嘎儿,尾巴长,
娶了媳妇不要娘。
把娘背到南坑里,
把媳妇背到暖床上。
见媳妇,
满脸带笑奴才相。
见了娘,
满脸怒气使高腔。
白面馍馍夹白糖,
捧到媳妇嘴唇上。
娘心难过把泪落,
惹得他嘴巴噘到鼻尖上。
老不死,老活着,
又没用来又肮脏,
咋不碰死南墙上。
咱家没啥好吃的,
给你个,
黑馍夹个屎壳郎。
麻野鹊尾巴长
麻野鹊,尾巴长,
娶了媳妇忘了娘。
把娘背到地墒沟,
媳妇背到床头上。
做好饭,媳先尝,
吃罢饭,想起娘。
地墒沟里去找娘,
他娘变成屎壳郎……
姥姥最痛恨不孝子顺孙,她从小就教育我们要尊敬老人,善待老人,嘱咐我们出门在外一定要记住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姥姥一胜勤劳,她常说的话就是人勤地不懒,他的歌谣也体现了这些:
拿起锄头锄野草,锄去野草好长,立夏锄田遍地走,人伏锄头不离手。头遍浅来二遍深,锄头拉到庄稼根。湿锄高粱干锄花,小雨带露锄芝麻。锄头有水又有粪,锄下出黄金。稖头田里锄三朝,拐儿粒子结到梢。
姥姥会用歌谣讽刺懒人:
话说话胡说胡,麦子地里耪两锄!一耪耪到枣树上,落的葚子黑糊糊,伸开包袱拾黄杏,麻包茄子两嘟噜,提到家去熬瓜菜,扑拉两碗老豆腐,张三吃了李四饱,撑得王五满街跑,东西街南北走,一碰碰着人咬狗,拾起狗来要砸砖.看着砖头落进了湾。簿土四起冲上天,兔子撵狗一溜烟,黄鼠狼子跳了湾。”
最喜欢跟在姥姥身后看姥姥拾掇娘化(棉花),她一边给娘化打叉一边哼着歌谣:
娘(棉)花种,水里拌,种到地里锄七遍。打娘(棉)花心,落娘(棉)花盘,开得花儿黄灿灿,结得桃子一连串,开得娘(棉)花白泛泛。老婆拾,老头担,小箔晒,大箔摊。轧车轧,响弓弹,搓了个布剂长珊珊,纺了个穗子滴溜溜圆。倒车倒,旋风旋,拐子拐,拐子缠,牵机就像跑线马,镶机好似倒拉船。戳上杼,揆上缯,拿个板子垫上腚。唏哩哩,哗啦啦,一天织了一丈八。染坊染,棒槌颠,剪子铰,钢针穿,做上衣服老头穿,得的老头儿窜两窜。
娘化上有棉铃虫了,姥姥一边捉虫子,一边轻轻哼唱:
黑老蚂虫,白老蚂虫,喜黑暗呀怕光明。白天在土里不鼓涌,傍晚出来不留情。落到枝上枝咬断,落到叶上咬窟窿。好像万恶的“四人帮”,到处伸手起坏作用。小学生呀好儿童,拿起铲呀拿起瓶。白天就在土里挖,傍晚扑打装入瓶。喂了母鸡多产蛋,喂了公鸡好打鸣。好像对待“四人帮”,坚决把它消灭干净。黑老蚂虫,白老蚂虫……
姥姥是平凡的一个老人,但是她简单朴实富有哲理的歌谣,深深温暖了我,不识字的姥姥的歌谣像天籁之音,那富有智慧深奥哲理的语言,感染着我激励着我,伴我成长。
回味姥姥的歌谣,流下的是泪水,清洁的失灵魂。
审稿:丁松 编辑:夏显亮
作者简介
陈启忠,男,新闻工作者,1992年在《鲁北文学》发表处女作中篇小说《烹狗》,后在河北《荷花淀》发表系列短篇《金簪》、《菊》,出版短篇小说集《男欢女爱》,现为德州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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