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四合院

父亲的四合院

文/耿春芳

为了方便我们兄妹几个读书,在我上初中那年夏天,全家从大山里的小村庄搬迁至镇上。
搬家时,用的是亲戚家的拖拉机,车上拉着我们全部的家当。父亲随车,我们兄妹几个跟着母亲坐公共汽车。山路蜿蜒盘旋,颠簸了好久才到了镇上。
初到新地方,看哪儿都是新鲜的。宽宽的街道,拥挤的人群,叫卖的商贩,让我这个山里娃大开眼见。东瞅瞅西望望,就像《红楼梦》里的刘姥姥初进了大观园,满眼都是好奇。一路走一路望,不觉就到了我们租住的地方。隔着破旧的栅栏门,映入眼帘的是三间又破又矮的小土房。房子像久经沧桑的老人静静地立在那里,厕所旁一棵孤零零的小榆树默默地陪伴着它,给这空荡荡的院子带来一抹生机。
母亲是个爱干净的人,她用白土把屋里粉刷一新。父亲是个能吃苦的人,他用水泥和沙子把屋外的墙壁修补得平整光滑。我们兄妹几个也帮忙干活,很快我们的欢声笑语就让这个寂静的院子热闹了起来。这里的房子虽然不及村里的宽敞明亮,院子也不及村里的大,但全家可以在一起生活,这就是最大的满足。就这样,我们在这里住了很多年,直到后来房东卖房,我们才搬离这里。
那几年,家里生活十分拮据,为了减轻父亲的重担,母亲一边照料我们的饮食起居,一边打零工贴补家用。几年后,父母的勤劳和节俭终于让我们拥有了一块可以盖新房的宅基地。这是一块荒了很久的地皮,人们倒灰渣、扔垃圾,又脏又乱。要想盖房,就得先把这些垃圾处理掉。为了早日让我们住上自己的房子,父母没日没夜不辞辛劳地整理那块宅基地。他们把垃圾一锹锹装在平板车上,又一车车推送到三四里外的垃圾堆放点。烈日下、风雨中,父亲那宽厚的肩膀晒起了皮、磨起了泡,而母亲那灵巧的双手也布满了伤口、缠满了胶布。虽然累得灰头土脸,父母建新家的兴劲儿丝毫不减。
半年后,那块乱七八糟的宅基地终于焕然一新。后来,父亲又雇上拖拉机拉了很多新黄土,把根基重新垫了一次,还和大伯用打夯的方式把宅基地一寸寸的全部打夯实。就这样,父母一边供我们读书,一边俭省节约筹备材料钱,亲朋好友们也是有钱的帮钱,有力的出力。在大家的帮助下,我家先盖起了三间南房,房子还没有完全收拾好,我们就迫不及待地搬进了新家。母亲说:“这下好啦,咱再也不用搬家了!”
记得搬进新家不久,由于屋顶的防水措施还没做好,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一场大雨把我们家变成了水帘洞。屋外大雨倾盆,屋内小雨不断,屋顶还不停地往下掉泥巴。家里的小盆、大盆、水桶全都被拿出来接雨水,疲倦的我们忙活了好久,才在叮叮咚咚的雨水敲打声中入睡。第二天,哥哥就买了几卷油毡铺在屋顶防雨。过了一段时间,才攒够钱雇了泥瓦工把瓦铺好,从此再也不用担心家里漏雨。
几年后,一处完整的四合院终于完工。勤劳的父母在四合院里种些适季蔬菜,有茄子青椒西红柿,还有豆角黄瓜水萝卜,偶尔还在土埂子上插几根葱,或者在树荫下种点芫荽。爱花的母亲还在院子四周种上漂亮的花,把这个小院打扮得更加精致。
那些年过得很辛苦,生活的重担让父亲浓密的黑发变得花白,岁月的尖刀也在母亲光洁的额头刻下了道道痕迹,但母亲那爽朗的笑声依旧不变,父亲那黝黑的面孔仍然神采奕奕。虽不富有,但我们过得却很充实!
天有不测风云,小院建成没几年,母亲就因病去世。母亲走后,父亲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他忍着巨大的悲痛安慰我们:为了母亲一定要好好生活。父亲每天不停地忙碌着,用超量的劳动来麻痹自己伤痛的心。有一段时间还跟上别人去当装卸工,任谁都劝不住。后来,父亲在埋葬母亲的地方种了一块地,他每天天不亮就带着干粮去田里照看庄稼,直到傍晚太阳落山才回家。晚上,父亲坐在灯下抽着烟,和我们聊他和母亲一起经历过的苦日子,苍老的脸上布满忧伤。一天天,一年年,原来那个走路生风的父亲变得步履蹒跚。
闲下来的父亲总喜欢坐在家门口那把椅子上抽烟,两眼凝视远方,口中轻轻吐出一团团白色烟雾。他有时也会轻轻叹息,有时又会摸着爱犬小黑的头喃喃自语,有时还把已栽好的菜苗拔起重栽。问他,他就说:“菜苗没栽好,不整齐。”父亲是个严格的人,无论做啥事都很认真,要求我们亦是如此。
岁月漫漫,生活仍将继续。悲伤的父亲慢慢平静下来,他开始更加用心地照料我们和这个院子。院里有一棵杏树,是母亲在世时栽下的。每到春天,粉嫩的杏花缀满枝头,很是好看。到了夏天,甜甜的大杏压的树枝几乎要亲吻大地。从开花到结果,父亲一直细心地伺候着杏树,浇水施肥、杀虫修枝,忙的不亦乐乎。
这棵杏树旁边还种了一棵佛手瓜,到杏熟的时候,佛手瓜苗也长大了,父亲就把佛手瓜的藤蔓搀扶到杏树上让它肆意在杏树上缠绕、攀爬、开花、结瓜。秋高气爽正是结瓜的好时候,一棵佛手瓜苗就能接上百个瓜。枝繁叶茂的杏树上吊满了大大小小的佛手瓜,让人看了满心欢喜。每次回去看父亲,临走时,他就拿上火钩(烧火时用来勾火的钩子)勾住杏树枝给我们摘好多佛手瓜,吩咐我们炒上吃,凉拌吃,给朋友们分着吃。还说:“这是绿色食品,有营养。”
父亲在院子里种了很多蔬菜,除了自己吃,还给邻居们送些。到了深秋,只剩下绿油油的大白菜排列整齐长势喜人。父亲对他的大白菜照顾的也格外贴心:晚上怕冻着,就用一张大大的塑料布把它们盖的严严实实,上面还加上一些旧衣服旧被子。第二天早晨太阳升起时,再掀开被子给它们晒晒太阳。闲暇时也会下窖看看他的土豆们,怕它们发芽或烂掉接不上来年吃用。日复一日,父亲就这样忙碌着,把整个院子安排的井然有序。
十多年过去了,父亲守着他的四合院。在院子里养养花,种种菜,累了坐下来抽抽烟。到了菜熟的时候,父亲就用桶提、用袋装,挨家挨户来给我们送菜。他说:“咱自家种的菜好,上的是农家肥,西红柿甜,小白菜也嫩……”
如今父亲已进耄耋之年,他的精神非常好,就是越发喜欢安静了。一天下来,就是看看书、读读报、听听新闻,偶尔也和老友下下象棋。为了便于照料,我们兄妹多次想把他接到自己家,但他都拒绝了。父亲说:“这里就挺好,我哪也不去。”我们知道,父亲是不舍离开他的小院,不舍让他和母亲一起奋斗过的地方变得冷清。就这样,父亲静静地守着这座凝聚着他和母亲的心血和汗水的四合院,只因这里装着他太多的回忆和思念……

(作者:耿春芳,系繁峙县砂河镇人,文学爱好者,现就职于社区图书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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