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艳波 ▏那一次夭折的相亲往事
作者 ▏黄艳波
2016年寒假初，我先生有事外出，读高二的儿子留校补课。家里楼高风大，气氛冷清，我索性回了娘家。娘家住年久失修底楼破房，房间不隔音，正适合聊天。每天早上我和老妈躺各自床上，睡醒就躺平闲聊。母女不必扯破喉咙，只需轻言细语，谈些家长里短，陈年往事，实为人生小确幸。
有天早上，我妈突然絮絮叨叨说:“那年你刚进师院儿（四川师范学院），你小姑婆说媒，要介绍我同事读油院儿（西南石油学院）的大儿。我想着你当时年龄小，就没告诉你。那娃后来到师院儿找过你耍，说是你看不起人家，面都不见！”
“啥？说媒？相亲？找我耍？我咋今天才知道？”我惊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心里对我妈有一千个埋怨：妈哟，你确定是我亲妈？你还小学老师，有你这么“毁”人不倦的？居然隔二十多年才漫不经心告诉我，我敢看不起谁？你这一说不是陷我于不仁不义，害我背黑锅境地吗？
又惊又气中，我的思绪回到了1991年春。那时我刚进师院儿半年，地皮还没踩热，人也没从拘谨性格中松弛下来。加之家穷人丑打扮土，思想观念更土得掉渣。平时走在校园内，看到男女生成双成对从我身边走过。人家若无其事，或拉手或依偎，卿卿我我，甜甜蜜蜜。我一律躲路边替人脸红，低下头很不好意思看他们，明明该他们不好意思的啊！
此前也参加过两次郫县籍老乡周末聚会。当时郫县到南充读书的学生不多，老乡相逢在他乡，格外亲切泪汪汪。一次是周末晚上集体上街看电影，另一次是在嘉陵江边全天野炊吃火锅。但我每次聚会除了感到亲切外，也浑身不自在。总觉得那些老乡个个显得比我高大老练，他们谈笑风生，自成一个世界。我仿佛被隔离在圈子外，跟谁都只是初见，彼此太陌生。我不知该和陌生人聊些啥。因我自读高中起就自卑封闭，高中三年没把班上男生认完。又在理科补习班读一年，全班80人只认得坐前三排同学。当时我读书读傻了，缺乏起码的社会交往能力。
关于1991年春“我看不起人家”事件我倒记得一清二楚,那时我还住旧女生楼214室（后来才搬到新女生楼705室）。学校以前是胡耀邦主政的川北行署所在地，校内有好几座两层旧苏式木楼,包括我们宿舍楼。这些木楼所有楼梯及地面都铺着实木，因年代久远，踩上去晃悠悠的，很有历史厚重感。当时我们宿舍楼没设看门大妈，男女生可随便进出。
读大学相对中学时代的课余时间太休闲，单身狗逛街没意思又费钱。所以不管有没睡意，我午休一律睡睡睡。是否睡得着不重要，重要的是把时间混过去。
一日午饭后，我躺床上正准备梦周公。当时我睡宿舍最里面靠窗上铺，离过道最远。其他七个室友，有的也躺床上，有的在洗漱，有的出门了。突然虚掩的宿舍门开了一点点，怯生生挤进来一男生。靠门最近还在洗漱的室友和他打招呼，问是哪里的，要找谁。对方回答说是油院儿的，是我郫县老乡某某某，上楼找我一起参加老乡集体活动。还说一大群老乡正在楼下等我呢。这话听起来滴水不漏，我当时也信以为真。
现在想来这只是他害羞的托词，楼下绝对一个老乡也没有。因为前两次老乡聚会都由组织者提前给大家打招呼，确定好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再举行。虽然那时所有宿舍楼没安固定电话，传呼机和手机都还只是传说。但靠着附近油院儿、师院儿、川北医学院儿等学校同学间口口相传带话，很方便，从没误过事。老乡会一般在周末举行，断不会选周一到周五，更不会在中午搞突然袭击。也就是说那娃根本只是初次冒险来相亲，单独找我耍。
人家都来相亲了，可怜我当时被蒙在鼓里不知道。我当时太无知！我一贯无条件相信人，就算被人卖了也要帮人数钱啊！总之，我没有表现出应有礼节和落落大方的所谓女大学生形象。呈现于众人眼中的是一矮穷矬傻子缩在被子里，睡眼朦胧，蓬头垢面，正陷入巨大的慌乱中！
我慌乱的是:这都打哪儿冒出的棒槌？我咋开两次老乡会都不认识你？早不来，晚不来，偏这时候来！我都躺床上了，脸没洗，头没梳，怎么跟你下楼？还说楼下一帮人等着，我又怎好意思害所有人等我一人梳洗？平时我穿得破破烂烂也就罢了，这会子急着会客，一时半会儿哪有时间选件像样的衣服遮丑？难道要我立刻以这副丑陋形象下楼，暴露在一群衣着比我光鲜的老乡面前，丢一次广泛的脸吗？我弄死不得干！
经过短暂慌乱，我勉强镇定下来，对这位油院儿男生隔空小声喊话说:“我都睡了，不想下楼去走，也不好耽误大家等我。要不这次就算了吧，下次老乡会又聚嘛。”现在我已记不清那男生长啥样了，本来他进门我就没看清楚长啥样（隔得远，我又近视，睡觉没戴眼镜）。现在我更不知道那男生被拒绝后有啥表情，只记得他迅速走了，寝室恢复平静，我继续梦周公。
然后日子就这样过去了，那男生再没来找过我，我也没兴趣再开老乡会。我一直不知道那是他的初次相亲行动，如今几十年了，不经意间才清楚真相。同时也从我妈絮叨中知道那男生当年大受打击，放暑假回家就给他妈讲了我傲得很，说他诚心邀请我耍，我看不起他，连面都不露。然后这些话被四处传播后反馈给我妈，我妈几十年后才反馈给我。
唉，我一生自卑胆小，对人谦虚到心虚。哪有傲的资本？可怜我一世英名，尽毁我妈手中。卑微的我居然在别人眼里傲了几十年，期间我一直不知道真相，也就没机会跟别人解释。我虽凡人，也像鸟儿爱惜羽毛一样爱惜自己名声啊，可惜再没机会解释了哟。我妈真是亲妈，我彻底服了她。她咋不早点给我说嘛！
看看，我今生第一次相亲机会中途就夭折了，我可能错过一个准“大款”（那些年油院儿毕业生待遇高）倒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被人误解又没机会解释才令我意难平。后来我抓了个同班同学，一起从稀饭学院毕业，共同喝了几十年稀饭，再无第二次相亲机会和心情。唉，往事不堪回首，说起来都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