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她
街道上灯火辉煌,车灯、路灯衬上四面八方的霓虹这样的街景颇显繁华而绚烂,加上刚刚吃饱喝足,我心情更是美好。
可一转身便看见母亲提着一个红色的大袋子走来,脸上洋溢着满足,待她走近我看见了那里面装的是残羹剩饭。我皱着眉,满面不满,开始了日常抱怨,语气既无奈又厌烦。
“妈,你怎么又拿这种东西?吃过就算,都说过多少次了,你怎么还这样?小孩都比你懂事!”
母亲似乎不敢看我的眼睛,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又圆场似的拿出她的标准答案搪塞我:“人吃过了,鸡犬不也得进食吗?”
我知道那是她敷衍的话,以前,我家生活条件不好的时候,她也总是欣然地接受阿姨送来的别的孩子穿过的衣服给我穿,直到我读高中那会儿,还是看到她欢喜的接过阿姨穿过又送给她的衣服,每当看到阿姨给她送衣服,而她又如获之宝似的提着打量比划,我就又悲伤又气愤。
“妈,我都长大了,别人穿过的,这衣服我可不穿啊!”
“你看,这多合身啊,你穿起来看看?”她笑着比划,哄着我说。
“我不管,要穿你自己穿!”我瞪大了眼睛,不懂,不懂她为什么老是接受阿姨送过来的衣服,那些都是阿姨不要的啊。
“妈,我不喜欢你再接受阿姨给的衣服,咱就不能活得体面一点吗?”
“啊,那下次咱就不要了!”
每次她都说下次,可总会再有下次,就好像打包那些残羹剩饭,她也说下次吃完保证放手就走,却总是在宴席之后喜滋滋地提着一个鼓鼓的红袋子回家。
妈,咱们不要不要;妈,咱们不拿不拿。妈,你这样……不好看!
从以前的某一个平平无奇的时间点开始,我对母亲这种不争气的行为的愤怒和讨厌开始毫不保留地溢于言表,就像——
“妈,你上次说过不会在带走这些东西的,鸡犬需要,我们可以自己煲一点!”
“没事没事,省得再起火!”她说。
我怒吼:“可是这样很丢人啊,你知不知道?”
那一刻,她看着我,没有说话,我看见她眼睛里闪烁着水光,她檐角的皱眉何时如此明显了?我们没有再说话。下次却仍在继续!
前几天离家,出门前母亲偷偷塞给我一个红包叮嘱我一定要收好,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保重身体。这些话我听多了,便也就随便应下。
离开了熟悉的环境,我一个人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寻觅,对繁华的大都市的新鲜感的热情渐渐淡去,发达的地铁变得拥挤,繁华的街道变得匆忙,疲惫包围着我,在车马如洪的街头,我站在马路边的红绿灯旁,朝朝艳阳照耀着这个巨大的城市,前所未有的落寞像空气那般,如同被我吸进了肺里,试图瘫痪我的每一根神经,你体验过那种孤独吗?就是那种眼前的一切明明很美丽,但却都与你毫无关系,你就像一个过客、一个滞留者,走了很长的路找到了寻觅已久的传说,可却只能停留在传说之外遥遥观望,想回头也无法找到自己的繁华,那种手足无措、空虚苍凉足以摧毁一切意志。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我似乎发现了一个令人窒息的真相,我从来都未曾成长,一直以来的坚持都只不过是固执己见和死不悔改。我好想哭,但是不可以,这里不是家里!
我把手收进衣袋,忽然摸到了母亲给的红包,刹那间,所有的委屈都憋不住了,眼泪像掉线的珠子哗哗往下滑。
离家之后,我就一直没想起那个红包,现在打开,里面的票子足够支持我半个月的伙食。
我印象中的她勤俭节约,是不会那么大方的呀……
我猛地捂着嘴,大大的抽咽声告诉我,我现在一定哭得很丑陋,我攥紧那个红包,塞进袋子里,一边沿着长长的马路边狂奔,一边疯狂地嚎啕大哭,跑啊跑,妈妈,我可以跑回你的身边吗?
哭累了,跑累了,我停下来,依旧还是在马路边上,依旧还是在这个城市的外面,泪眼朦胧的我身旁人来人往,神色各异,却又空无一人,统一冷漠。
这里的地铁是很拥挤的,动作不够灵敏就得站在到目的地,更有可能被挤出去。我在等地铁,突然有一个十岁的小男孩挤了上来,他的手还和另一只手互牵着,他回头喊:“妈妈,快点!我听到地铁的声音了。”
牵着她手的阿姨慢慢地前进着,她手里还提着一个饭盒,亲切地回应:“慢点,注意安全!”
我自觉地给她让出路,看见阿姨的脸,小男孩高兴地大呼了一声“yes!”
地铁上,他们坐在一起,小男孩天真地东张西望,阿姨用衣袖替他擦干额头上的汗:“来把汗擦干净。”
小男孩把目光收回来望,望向饭盒:“妈,我们是去找姐姐吗?”
“嗯!”
“那我们送菜给姐姐,我也要。”
“家里还有!”
“我要吃姐姐这里的,这里多!”
“傻瓜,姐姐考试很辛苦的,你要吃,回家,要多少妈妈都给你煮。”
“好,那等我像姐姐那样考大试了,你也要给我送,好不好?”
“好!天天给你送,你要努力考好哦!”阿姨笑着说,满脸的期待。
“好好,一言为定!”小男孩喜上眉梢地应道。
我鼻子一酸,逃似的离开了。很多年的我也曾郑重其事地向母亲许诺,妈,我以后一定好好读书,赚很多很多的钱养你,给你请工人哈!
妈妈逗我:“真的吗?”
“那是当然啊!”我拍着胸口说。
“好,那妈妈等你!”
我看着妈妈的灿烂的笑容很开心,乐嘻嘻地躲进他的怀抱。
那个时候她年轻,我很小,我喜欢黏着她。
高考那段时间,她和小外甥一起来学校给我送了三个月饭,风雨不改,小侄女一看见我就活泼地扑上来喊舅舅,母亲就在我们约定好的那棵大树下等着,看着我走向她,脸上笑着,满脸幸福的样子。
那个时候,她头上已经有了许多半白的头发,我高了,她矮了,她戴着一个红色的头盔,穿着红色的外套,头盔和外套都跟了她很多年了,我下课到操场上一望,就能看到妈妈和我可爱的小外甥。
那棵大树亭亭如盖,树下有几张乘凉用的石凳,那一张侧对着升旗台的石凳,在那里,妈妈给我倒过很多次很多次汤,递过很多次很多次面包、饼干和苹果,它见证过她深切的问候、热切的叮咛和紧张的担忧。
这周她们会在那里等我,下周她们会在那里等我,下下周她们也会在那里等我,在我看到她之前先看见我,兴高采烈喊着朝我扑过来的小女孩是我外甥女,还戴着红头盔,穿红衣服视线跟着外甥女的那个是我的妈妈!
我逃似的离开地铁站,眼泪汹涌地夺眶而出,我讨厌自己的懒惰和不懂事,讨厌自己为什么老是抱怨她这不懂那不会,为什么在她提醒自己不要喝那么多汽水的时候敷衍她,为什么宁愿守着一个空白的文档也不愿到地里去分担一点她的农活。
我更讨厌自己为什么没有守住当年的承诺,当年,晴朗的夜晚,天上没有星子,凉风拂面,我们在家门口乘凉,我承诺过要赚很多很多钱她,现在我长大了,世界也大了,却还是个找不到方向的幼稚孩子。
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母亲真的已经老了,只不过她把那些腰酸背痛藏起来了,就像小时候我们藏起自己玩耍时弄破的伤口一样,藏得紧紧的,不叫我发现而已。
晚上,我跟妈妈打电话,她对我又是一番热切的叮咛,要按时吃饭,好好工作,找女朋友……她的声音我入了心,渐渐地我的鼻子酸了,压抑着哭腔,内心的情绪汹涌澎湃,我很想告诉她,我和这个城市巨大的疏离,我内心的迷茫与难过,我很想和她说对不起,但是到最后我没说,我把伤口藏了回去。有人说,人只有在会自己舔伤口了,才算是真正的长大,我要快些成长才行。
妈妈,很幸运能在你的时代里当了孩子,对不起,我会懂事的。
我妈妈,她对我很好很好。妈妈,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