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凤晒晒‖一个爱下棋的新疆老头
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突然飘了小雨,那些农户们杂草烂泥覆盖的屋顶,就冒起了虚烟,地上的水泡,圆了,碎了。远处,白杨树斑驳了影子,站的很直。
一排排低矮的,土坯的棉花工房子里,有了醉意的鼾声,也有了放肆的喧闹。几个人开始打牌,喝酒,脸上的白纸条,飘来飘去。一个中年人领头扯淡,小小的屋内,一时烟雾缭绕起来。
我望着窗外的雨,很想出去溜达一下。唯有小雨,才可以作些许的休整,疼痛的手指缓解一下了。附近新红商店里有一张麻将桌子,也有几大壶的散酒,等待着释放寂寞的男人的问候。一个穿迷彩服的跛子,慢慢地晃进了我的视线
“打二两酒。”他沙哑着声音说。
“山姆大叔,又要买醉?”
“嘿嘿。不喝酒,有啥办法?又没有对手。”
“那是,那是。”商店的小伙一边用漏子给他打了塑料杯子里,一边应答道。
是他的酒量很好,还是舞步,嗓音超绝?在新疆,我是见了很多表情木讷的人,听到音乐,就忍不住扭屁股即兴表演的。
他仰起脖子,就一口喝完了酒,砸砸舌,“呵呵,还是老味道。”
“可不是嘛。酒嘛,不变味。”
“走了啊。娘的!”
他骂咧咧地,一摇三晃的走了。
我买了一盒雪莲烟,也准备走时,突然,听到有摔木头的声音,是下棋!就兴奋地跑去看了。
对战的是两个小伙。胖的明明快要将死对方了,却得意的去吃人,结果被对方一个漂亮的反击,老帅死了。我按捺不住,给弱者指点开来。
一连赢了几盘。那个胖子的脸,变成了绛紫色。
他把棋子猛地一推,“你等着,我喊我叔去!”
我抱着膀子,看着他飞一般的跑去。只要不是打架,我还是有点胆量的。
不一会儿,就晃来了一个穿迷彩服的中年人——是那个跛子。满脸的络腮胡子,看不到他的表情。一只鼻子翘得好高。
他晃悠到了我的面前,将我上下打量了一遍,“是你,棋下的好?”
“我才来,还没对战一盘呢。”我躲闪着,害怕这些少数民族真的扑上来。
他挥了挥手,坐在棋盘前,开始摆棋子。那意思是废话少说,坐下对战。那时的我,年轻气盛,心里想的是杀杀当地蛮子的威风,也给家乡人长脸。就坐下来,和他开战了。
他开局是当头炮,然后双马盘头护宫。用的是猛火飞石的打法。这样一来,我就只能上士象防守了。对,先稳住阵脚再说。在他的炮火连天下,不一会儿,我就慌了手脚,输了。
他乘胜追击,又赢了我一盘。
一些看客,也觉得没啥看头了,在旁边鼓起劲来,“我这一盘,押陕西赢。五元。”
“我压山姆大叔赢。十元。”
不一会儿,我俩的面前,竟然摆了好多的钱。赌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让人哭笑不得。
有了前两盘的败绩后,我倒反而轻松开来。反正下不过,就只能耍小花招了。无奈,对方的防守太严密了。我就使用“换子”,求得换气的机会。然后拼兵卒,最后一盘,我竟然抢先一步,将死他的老将,胜了!
他把棋盘一推,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笑笑,知道一个男人的面子是如何的重要了。
有天,我在棉花地里,在烈日下劳作,听到连部的大喇叭上不停地喊我的名字,“陕西六连的王小红听了,连队有事情找你,请赶紧回家。”
喇叭响过三次后,就沉默了。
不一会儿,一个带白帽子,穿军装的人从渠堰上走来,对我喊道,“小伙子,今天休息。工值照样有,按照最高的算。”我大喜过望,扔掉棉花袋子,随来人的车辆去到了一处有足球场地那么大的楼房前。
原来又是下棋,过招。
那个迷彩服老头坐在一边,悠然地喝着茶。这次和我对战的是一个长相像费玉清一样的年轻人。他给我们拾卖棉工在动员大会上讲过课。是f师建设兵团的团长。据说他的棋有排山倒海之势,曾经挑灯夜战十三人,一口气赢了30余盘。
在这样的背景下,我的脸有点红,心如鹿撞,跳得厉害。
窗外的白杨,哗啦啦地拍着手,似乎在为我鼓劲加油。既来之,则安之,我“求胜”的欲望,如湖水一样,有了浪花。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的流失了。地上,掉落了好多的烟头。而我喝了好多的水,有了尿意。
三盘过后,我长舒一口气,站了起来。“费”将棋子一扔,握住我的手,轻轻地摇晃着:“新疆人民欢迎你!”
我脸红着,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输了,只一步之差。也许是一个恍惚,我浑水摸鱼,双马带车,直捣黄龙。
我摸了一下自己的红鼻子(这是我胜利的表情之一),转过头去,迷彩服老头露出不屑的神气来,似乎是对方礼让了我一般,“来,咱两试试。”
“头有点晕。”我苦笑着,捂住肚子。
“狐狸的借口。”他大咧咧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我笑了,摇晃着,走出了这个郁闷之地。
八月十五的时候,我来新疆快一个月了,也逐渐地适应了这里的环境。那天,连队放假一天,我换了干净的衣服,和朋友们一起去了镇上。小镇离连队五里路左右,房屋稍微高大一些,但是集市上的人仍然很少,稀稀拉拉的,大声地讲话,论公斤收钱。。一串串的葡萄,摆在显眼的位置。地瓜也堆放在地上。
闲游结束,得到了老头的邀请,去下棋了。
他的桌子上,放了好多的饼干,葡萄和月饼。我们一边惬意的吃着,一边下棋,没有了以往的紧张感。反正输赢无所谓了,“胜也欣喜败亦然“”,这才是棋手的态度,我想。
月光升起来了,四周的喧嚣,也听不到了。这次,我接连输了好几盘。他得意极了,跳跃着,进屋提了一台录音机,跑出院外,按响后,在野外跳起新疆舞蹈来。那小眼睛,在月光下,一闪一闪的,好看极了。
我呆呆地站着,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啥药。
回到住处后,家乡的人问我棋下的咋样,赢了没?
“输了。老头太厉害了。”我挤了挤眼睛说。
我打听过,据说这个老头是打遍北疆无敌手。年轻时,是一个兵团的师长。退下来后,逮住谁,就和谁下棋。如果你赢了他,他就会昼夜不眠,茶饭不思,非要扳回去不可。是以有了“老倔头”的称号。
当然啦,全国各地来新疆打工的人,太多了。好多棋手就像哈雷彗星一样扫过,再没留下任何痕迹,我也一样。大家在交流中,得到了愉悦,得到了友谊。下棋,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次下棋后,不知为什么,再也没有得到他的邀请。我离开新疆,坐上车的时候,他托人送了我一袋葡萄干,说是纪念。以后,再也没有了见面的机会。
丹凤晒晒:陕西商洛人,70后,网络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