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女人到泼妇隔着多远的距离

一个女人,丈夫失踪了一年多。她三天两头把男人往家里带,今天是张三,明天是李四,后天是王五赵六,甚至连60多岁捡破烂的老汉也往家里带。
女人30多岁,晚上喜欢一个人在酒馆就着一桌子菜喝酒。喝醉后就闹事。闹够了,望着窗外浓重的暮色,凄凉地说:天又黑了,这世上的夜晚啊!
上午九点以后,女人会到集市上卖油茶面儿。她是集市上来得最晚的生意人,因为她夜夜喝醉,然后带男人回家鬼混,所以起得迟。
女人的丈夫失踪前在煤矿采煤,是个性情温顺的人。下矿归来,爱喝上几盅酒,女人因此练就了一手做下酒菜的好手艺。丈夫所在的矿是大矿,每班是十个人。矿井出事儿那天,丈夫早晨离开家去矿上,傍晚没回来。事故现场找到9具尸体,唯独没有她丈夫的。矿长说,那天她丈夫没去,下井的只有9个人。丈夫就这样失踪了。
女人原本是个羞涩的人,丈夫失踪后,她就变了一个人,三天两头去酒馆买醉,花钱大手大脚,人也变得放荡了,隔三差五就领男人回家住。镇上的女人都把她当敌人,怕自家男人被她勾引去。原本她在一家托儿所上班,丈夫失踪后,她就到集市上卖油茶面儿了。
女人在集市上卖油茶面的时候,一个外地来嫁死的女人(嫁死的女人就是专门来嫁矿工,给矿工买高额人身保险并盼着矿工死掉的女人)买油茶面,她不卖,说自己的油茶面不能给黑心烂肺的人吃。嫁死的女人骂她是烂货,说男人失踪后,连捡破烂的老头都能和她睡上一觉,这样的烂货怎么配指责别人?女人大打出手,几拳就把嫁死的女人打得鼻青脸肿,口吐鲜血,掉了一颗门牙。派出所的民警赶来后,说她:“看看哪个女人像你?闹了酒馆闹集市,还有一点儿做女人的样子么!”女人一生气,把一碗刚冲好的油茶面泼到民警脸上,烫得民警嗷嗷叫。

女人喜欢晚上在酒馆喝醉后到一家画店外面听歌。画店的老板爱唱民歌,尤其爱唱悲伤的民歌,老婆不让他在家唱,他就在画店唱。有几回画店老板唱完歌推开门,发现女人靠在水泥台阶上独自流泪。
上头有文件,超过十人以上死亡的事故才上报,死九个人等于白死。女人丈夫如果那天在井下,刚好十个人,一上报书记就倒霉,现在倒好,女人丈夫失踪了,书记不仅没事儿,还被提拔了。
女人怕黑,晚上只要停电,女人就哭,哭得撕心裂肺,疯子似的四处奔走呼号,绝不肯在家里待一刻。喝醉后的女人如果赶上停电,就边哭边闹:“我要电!我要电!这世道还有没有公平啊!让我一个女人呆在黑暗中!我要电,我要电啊!这世上的夜晚怎么这么黑啊!产煤的地方为什么不让它发光,送电的人还有没有良心啊!我要买两吨炸药,把供电局炸成一片废墟!”女人哭闹时,任谁劝也没用,一旦来了电,女人马上就会安静下来。没有人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直到有一天,有个陌生女人到女人家找她喝酒聊天。聊起自己丈夫刚刚离自己而去,自己多么的伤心,丈夫的葬礼如何隆重。女人听她说完后,嚎啕大哭,说:“有的人死了,没有葬礼,没有墓地,比狗还不如!狗有时候死了,疼它的主人还挖个坑埋了它,有的人,死了连土都入不了啊!”
陌生女人从她的话中听出了蹊跷,趁女人睡着后,解下女人腰上的钥匙,打开了女人家里锁着的门。发现那个房间里有一个冰柜,打开冰柜,里面坐着一个面容严重损毁的男人,不用说,那一定是女人失踪的丈夫。

女人为什么会在停电时歇斯底里?女人的儿子为什么喜欢坐在屋顶上望着天?镇上的官为什么会怕女人?一定是因为女人丈夫以这种特殊的失踪方式换取了那些人升官发财的机会,因为缺了他不足十人就可以不上报,于是大事化小。女人一定私下获得了巨额赔偿,才会同意丈夫以这种方式作为生命的归宿。没有葬礼,没有墓地。虽然男人坐在家里,女人感受到的却不是温暖,而是冰冷,彻骨的冰冷,于是,她才那么惧怕夜晚,才夜夜买醉,找那么多男人来糟践自己。守着丈夫这座冰山,女人的生活注定是永无终结的漫漫长夜了。
这个故事源自于迟子建的一本书《世界上所有的夜晚》。
非鱼说,在一个村子里,刚经历过秋收的繁忙,整个村庄都闲适安静了下来。大清早,一个女人就打破了这种安静。她站在场院的高处,手在屁股上一拍,骂人的话张嘴就来:“哪个绝户的你出来,看我不撕烂你一家的嘴,打断你家母猪的腿。”
女人刚嫁到村里时,圆脸细腰,皮肤白皙,村里人都夸她模样俊俏。女人嫁的男人膀大腰圆,沉默寡言,有一把子力气。小日子过得很滋润。
儿子满3岁那年,女人又怀上一个女孩。男人去县里修水库时,被一块碗大的石头砸在头上给砸死了。女人找村里、找公社、找县里,想给男人讨个说法,找来找去,也没找出个名堂来。女儿出生后,上面的领导都换了人,关于男人的事儿,更没人管了。

女人变了,一天比一天黄,一天比一天瘦,样子变了,脾气性格也变了。以前的女人性子缓,张嘴说话就带笑,现在的她什么都计较,一点儿亏都不吃。孩子们在一起玩,磕了碰了摔了,她拉着孩子站在崖头骂半天。为一根柴火棒,她把隔壁的弟媳妇吵得哭着回了娘家。刚开始,大家觉得她一人拉扯俩孩子,不容易,都让着她,年龄大的婶子们还劝劝,后来,看她越来越过分,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儿,都骂东骂西,花样不断翻新,骂的也越来越难听,都懒得理她,她骂人的时候,大家都当笑话看。
这不,一大早的她又骂上了。从男人的死说起,说别人都欺负她孤儿寡母,说有人揪了她的秋黄瓜,放猪拱了她的红薯秧。骂着骂着,铁匠来了。铁匠是新搬来的,媳妇病死了,带一个6、7岁的小丫头。小丫头要来看热闹,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跟着孩子来了。一下子就走到了女人身边。女人正骂得唾沫星子乱飞,猛然看到铁匠,愣了一下。铁匠跟她那死去的男人可真像啊!心里一哆嗦,声调就低了。铁匠看她一眼,笑了。女人心里又哆嗦一下。正好闺女嚷嚷饿,她拉着闺女回了家。
到家后,女人脑子里想的全是男人,趴在炕上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骂男人。不知道自己怎么把日子过成了这样,怎么就成了全村人的笑话。
村里人也发现铁匠像女人死去的男人,就有媒婆去牵线,不久俩人就结婚了。铁匠说:“没人依靠的女人才自己强出头。”女人说:“男人不再后,我把人过成鬼了。”两家并成一家后,三个孩子在院子里玩得高兴。铁匠叫着女人的名字,女人的心软成了一滩泥。
家人们,女人与泼妇之间隔着多远的距离?隔着没人疼没人爱的距离。哪一个有人疼有人爱的女人不是柔情似水?只有没人疼没人爱的女人才如泼妇般为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暴怒就骂街。没有女人愿意做泼妇,但,所有女人都渴望有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