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里远去的童年
Women's Day
雨水里远去的童年
文/古月灵秋
就让我还是想起那淅淅沥沥的雨吧,透明,清凉,如丝如缕,像淡淡的忧愁,又像是无声的浸润,仿佛一种徐徐展开的音乐,一种淋漓和缱绻的情绪,飘飘落落的姿势,让时光和岁月一滴一滴地在眸子中具象清明,晶莹,透彻。
雨中,乳白的雾气弥漫在远处,山巅,沟壑,零散的小村落,都给这洁白的轻纱笼着,抱着,像是圣母的怀抱,柔曼而宽厚。山雀在噪,性情温柔的新柳如出浴的丽人,靓着她的风韵和神采;最多见的要属杨树,他像伟岸的壮汉,挺着腰板,在雨水的沐浴中,经历着一场久渴之后,痛快的吸吮,或者酣然的大醉。
牛儿在漫不经心地吃草,那些鲜嫩,清香,那些摇曳着露水的生命的介质,在它缓缓的咀嚼中,进入身体,进入一个少年的心。他,牵着一根长长的麻线拧成的绳子,或走在牛的前头,或跟在牛的后面,守望着牛儿吃草的样子,就像是在为自己的岁月不断地填加着淡远的清纯和佐料。
在青草丰美茂盛的地方,牛儿是不会轻易跑开的,他把拴着牛鼻子的缰绳盘起,就盘绕在牛儿那一对弯月似的的犄角上,然后他可以远远地看着牛儿,摇尾慢行,低头吃草。他,就以牛的动点为中心,画下自己行动的圆圈。在这个自己画下的圆圈里,他,未曾长大的稚气的手,提起一把小巧的铁铲,铁铲就用亮闪的眼睛,认识了开着絮状黄花的柴胡,同样开着黄花,但花瓣比柴胡丰满的有着花托的紫菀,絮状,洁白,粉齑一样碎花的防风……它们的根,走进他柔弱的腕里挎着的小篮子,柳条编制的小篮子,就盛起了他另外的一片天空和舒卷的白云。
雨散了,天晴了,阳光出来。他听着大人的指教,把那些在雨天里放牛铲下的叫做山药的稀奇,让太阳慢慢晒干,不带水分,让它们凉晒出硬脆的质地。抽出空闲儿,从小村出发,经过十多公里的山路,去交到人民公社的药材收购站。那些飘着浓浓淡淡野色野香的稀罕,就变成了一元,五角,二角,一角的纸币和五分,二分,一分的闪着光亮的镍币。
平淡的生活原本也有着不平淡的涟漪,那些叫做钱的纸币和镍币,在合作社的小小商店里,可以置换来一两或者半斤的白白的食盐,点火用的洋火,做饭用的雪色的碱面儿,怪怪儿的,让灯盏发光,让夜晚光亮的叫做煤油的液体;奢侈的话,还可以是几粒甚至十几粒的水果糖,几个或者十几个冰糖疙瘩,或是红溜溜儿,光晶晶,亮灿灿的蜜枣儿……
童年,牵着牛儿的缰绳的童年,拽着牛儿尾巴的童年,牛儿是我童年的佐证,牛儿是我童年笃实的伴侣,我最初的爱,就是伴我度过童年光阴的牛儿。
在偏远闭塞的山村,犁地,离不开牛儿;在逼仄狭窄的山路上拉运,也离不开牛儿。我看着我的牛儿,拉犁耕地,它稳实的脚步,诚笃用力的身姿,让我滋生着一种暖暖的对力量的敬畏和崇拜,同时,也为着牛儿的辛劳和困累卷起的一波波的海浪所冲击和拍打。
有一次,父母亲把牛儿套上架子车,驾着牛儿去拉修房盖屋的石头,走到一段陡路拐弯的地方,汗流浃背的牛儿真实太累了,它拉不动了,嘴里喘出粗气,嘴角吐出白沫儿,竟至两条前腿双双跪了下来,两只眼睛,睁得圆大圆大的,一直望着前方;眼角,一束一束的泪水流淌下来,仿佛一种自责,又仿佛一种善良的竭尽全力的无言的诉说。幸好这时过路的阿柳伯伯帮了一把儿,要不,我的牛儿,就可能成为一枚尖锥,刺进我的灵肉里,成为我今生一段扯不断的揪心的缺憾。
那之后,我从大人那里听说山里的娃娃鱼儿灌牛喝了,能够疗治牛的疲累和沉疾,使牛恢复筋骨,蓄力健壮,我就把这暗藏心里,就像藏着一个喜悦和愿望。在一个晴日,我就跟着去远山割牛草的叔伯们去了远山,在两峰陡峭岩崖对峙的峡谷地带,清澈的山溪像一道地上的银河,闪着朵朵星星一样夺人眼目的浪花,惊喜地出现在我眼前。娃娃鱼,像娃娃,身上长着刺爪爪,好害怕哦,我狠下心,微闭双眼,伸手滑腻腻的感觉就抓满了手心儿,然后,小心利落地放进小瓦缸。这样几次滑腻腻之后,就滑腻了几条娃娃鱼在小瓦缸里蜷脚缩手了。
从山里抓回娃娃鱼,在家里养了那么一些日子,就到了五月端阳。在节日里,那时生活清贫得很,没有什么粽子可吃,也没见过糯米粥是啥样儿,妈妈烙的葱花油饼,韭菜馅儿的包子,洋芋粉做的凉粉儿,这就是丰盛的节日享受了。为了让我们家的牛儿也过个端午节,父亲和几个邻家叔叔,用胡麻油把娃娃鱼儿给牛灌着喝了。就像是在夜晚给一场美梦所拥吻,我的心里,来了一场绵绵的喜雨,雨丝细细的,柔柔的,清凉而温馨,其间还夹杂着青草和阳光的芬芳。童年,是单纯的,但也是丰润的,因为常常有着这样的雨水的浸润和滋养。
还是那些叫做柴胡,紫菀,防风的山里稀罕物,给了我一种简单易行的置换方式。我用它们简朴的小小身子,换置了一根红颜色的丝绸带子,也用它们交换来一个小巧的金黄的铜质铃铛,用红带子把黄铃铛连系在一起,作为我对牛儿的礼物,悬挂在牛儿的脖颈,牛儿摇头慢步,悠闲吃草的时候,那铃铛就发出脆生生的声音,仿佛牛儿从内心里发出的音乐,这种乐声擦洗着山里寂静的日子。
是的,我到现在都相信牛儿的眼影里就是山里的日子,是简朴的日子的乐声,是黄金样荡漾起伏的成熟的庄稼,是黄泥堆垒而起的简陋的小屋,是山里人家所有日子的轻与重,冷与暖。还是让我想起那些淅淅沥沥的的雨吧,透明,清凉,如丝如缕,像淡淡的忧愁,又像是无声的浸润,让童年时光和岁月一滴一滴地在眸子中具象清明,晶莹,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