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往事 | 柳州老街(七)金鱼巷里戏金鱼,夜影星辰百梦生
金鱼巷位于柳州城中区,解放前曾有座“二圣庙”建在这里。1950年,金鱼巷仍叫解放北路东一巷,但因为买卖金鱼出名,1969年市政府正式命名为“金鱼巷”。
金鱼买卖要从一位简氏老人说起。据说那简氏原本住在公园路,从一位梧州人那得来几条金鱼,后因搬至金鱼巷,就把金鱼一并带过来养。
照片左边的建筑是当时的市邮电局(90年代后已被拆去),汽车所处位置是步行街路中喷泉,右边马路边的水站位置为今金鱼巷的西边入口。
旧时养家糊口已不易,养起金鱼也不见得简单,换水、喂饲料,样样都得精心摆弄,偏这简氏生得心细,几条金鱼很快就养得儿孙满堂,引得周边街坊都来围观,久而久之,便有人向他要金鱼,有拿钱买的,有用其它鱼虫换的,大家一看金鱼生意如此火爆,便也学着卖起金鱼来。
当时的金鱼巷,除了简家,剩下的周、王、贝三家亦是金鱼买卖界的几把好手。一条街上满是卖金鱼的摊子,热闹的时候能一直摆到街口朝西的斜坡处(照片最右第一棵树的位置)。
这就是过去柳州称为“北门”的地方,照片最右是家专在背心球衣上印字的油印作坊,作坊左边的小土坡便是金鱼巷口。
鱼贩们晨起摆摊,傍晚又踏着柔柔的晚霞归家。四季交替,金鱼卖了一批又一批,人却总像不会老似的。
买一条鱼不需要什么理由。旧时网络尚未普及,电子娱乐产物还不像如今繁盛,一块石头、一根木头都有可能成为孩子们的玩物,更何况是美丽灵动的水中鱼。
人毕竟只能在骄阳下行走,生而为太阳照耀,对美而脆弱的生命总有种不自知的怜悯与欣赏。那红的、白的、花的金鱼在水中无限灵动地游走,惹得看鱼的孩子们把眼睛睁得老大,好像一不留神小鱼就会消失一样。
事实上它们最终也消失了。那些在出生于上世纪60年代的人,或许有些还能记得金鱼巷的旧日景象,而越来越多的人将不再知晓,他们被断绝于这条街的历史关系,生活在一个崭新的、重新开始的老街中,它比从前更为干净体面,却与过去的种种一刀两断。
有人曾说金鱼巷的门店应更注重招牌设计,或弃旧翻新、或统一返古,以特色街巷的经济发展带动柳州的城市商业。其实不然,迅速地推倒、笨拙地重建、低劣的复古,老旧街的文化变了味,旧人嚼不惯、新人品不出,弥散在新新都市的街头巷尾,着实一道突兀的伤口,缺乏传统历史与精神的养分。
市井的烟火
商者之地亦有市井之态。“处商必就市井。”这句出自《管子 · 小匡》的句子,足以诠释金鱼巷中多年来浓郁的市井文化。
这种产生于街头小巷,反映百姓生活形态的自然文化,真实且琐碎,带有一定的商业倾向,烟火气息极浓。
曾在金鱼巷居住与谋生的老柳州,生活大抵是自由闲散的。富商少见,小贩济济,这在清雅居士眼中不免流于平庸,但于老柳州自己而言倒没什么——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偶尔也会做“大富大贵”之梦,但转头来还是卖自己的金鱼,今天简家卖得好,向他多讨两支烟抽抽;明天王家生意不景气,回头从家里多带瓶酒给他。
人生的起落和艰难被搁置在旁,生活的希望虽仍时有褪色,但并未残缺,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演绎着市井百态。
金鱼巷,也许不够体面,也不显富贵,却映照出生活原本的模样——琐碎的、世俗的、稳固的,于外,它只像个平常人早起时睡眼惺忪的样子,于内,它由无数波澜起伏的生命组成,持有长久而沉重的时空感,占据着柳州人文格局的一部分。
离异的感情
如今,沿街的金鱼小摊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成排的餐饮与服饰门店,以及零碎的流动小贩摊。
过去来这买金鱼,走马观花也有番风月心情,如今时代发展迅猛,怕是只有天真的小孩和年轻姑娘才会迷恋金鱼在水中寂寞游走的姿态。
好在这的生活依旧和政治、宗教、自然没有太大关联。生意人有生意人的算盘,消费者有消费者的情怀。买卖目的明确,所以快乐与无情也显得极其纯粹。
夏夜与灯火给这座城市带来无尽的浪漫气息,金鱼巷的小店里酒杯碰撞的喧哗好不热闹。有穿戴讲究的老人牵着一条狗从家中出来,纯白的小狗看起来尚为年幼,直直地看着我们,眼神无辜。
老人见我们真心喜欢,走过来问我们是否愿意领养,她今夜本就要拿这小狗去附近的狗市里送人,说是它太凶,家里待不下。
但那小狗见到我们后始终没叫过一声,许是隐约发觉被遗弃之感,心中亦有失落恐慌,它望着我们,漆黑明亮的眼睛映出金鱼巷通明的灯火,像泪光闪闪,像眼眶湿润。
老人不再多说更详尽的遗弃之由,只问,你们能否妥善领养它。
我感到心中有种奇怪的孤独。过去这条街里卖金鱼,现在这里的老人送走宠物。曾经在温厚手心里呼吸过的生命稍纵即逝,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能一次次接受这样的分别,和宠物,和爱过的人。
有句话说,世间的相遇总是久别重逢。缘尽后,是金鱼先离开的人,还是人先离开的金鱼?金鱼是交易的商品,没有选择的余地,每次融入一个新家,就像一次远行。事实上,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夜色中的盲鱼
金鱼巷这条街和许多巷子不一样,它地处繁华市区,至今却仍然存着老柳州旧时那不散的风月心情与市井气息。说它小资也好,说它落后也罢,人与老街的应该是一种古老的关系,像生者与生者的关系,而不是生者与古建筑的关系。
老街是有生命的河流,它生生不息,它静默深沉,岁月给它留下的所有伤痕都会在夜色中隐匿。
夜深了,沉郁的黑暗包裹住一切小巷里无人知晓的泪水与心碎,还有生存的谦卑和尊严。
金鱼巷从来就没有过什么风花雪月,它原本就是柳州人生命的底色。//
文案=刘恬 | 特约摄影=疯子凯 | 美编=向导 | 编审=大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