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与现在
“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语出佛学典籍《金刚经》。
佛门中有个管用的法门,叫做“冥想”,让念头在脑海中像白云一样自由飘荡,不特地关注其中任何一个。虽然佛法说“过去心不可得”,可由于人有记忆,过去那些事,时不时会在脑海中冒出来。“冥想”这个法门,让过去的记忆,可以不受约束地浮现。浮现就浮现呗,佛学说“你不要执着于某一个想法”。
这很难做得到。人在漫长的进化途中,获得了一项其它动物也多少有点的本领:吃一堑长一智。遇到危险,上次没来得及跑,被野兽攻击了,在记忆中留下创伤,下次遇到类似情况,立即拔腿就跑。记忆的回闪,具有此种有利于个体生存的功能,因此,虽然说“过去心不可得”,人却还是总喜欢回忆过去,纠缠于过去。
加之人有想象和虚构的能力,假使过去我们做了不一样的选择,那么现在应该完全不一样了吧?我想象那不一样的生活,真是惬意啊。
这样的想象,倒也不一定完全消极无用。人是能主动纠正和提高自己的智能生物,有时候会受到某种刺激,突发奋发图强。当他设想某种自己想要的生活时,必定能激发其斗志,经受各种考验,最终有所成。就拿时下常见的现象:小伙子因为穷困,女方家长不同意他们在一起,逼迫相爱的两个人分手。小伙子受到这种刺激,发誓一定要飞黄腾达,以后开豪车住别墅,由此走上了一条奋斗的路。
美国20世纪初的作家菲茨杰拉德写了一部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讲的就是这么一个类似的故事。但作家将这个故事写成了悲剧。
近期总有过去的事不时地在我脑海中回闪,让我不自觉地陷入思考中。仿佛过去那些事,跟我现在的生活搅和在一起。人就是这么奇特,虽然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但记忆却让这些事并没有“真的”过去。反复咀嚼这些事,吸取经验教训,或者改弦易辙,是每个人的主观能动性。如果不去思考,发生了就发生了,又怎么能积累经验教训呢?
文学史家评论说,意识流手法是二十世纪初文学的最大发明。代表作家男有乔伊斯,女有伍尔夫;代表作品有《尤利西斯》、《到灯塔去》。以现在我的理解,意识流对描述人的生活状态,确实是了不起的发明。因为前人没有使用过此种文学手法,英雄只有过去,科幻只有未来,现在的我们,正在阅读这些故事。
实际情况是怎样呢?我们所在每一刻,都包含了所有的过去和现在这一刻。那为什么只有鲜有的几件事在记忆中回闪呢?拿王阳明的“山中之花”来作喻,因为大部分过去的事,潜伏在我们的记忆中,没有被唤醒;而那些被唤醒的记忆,才涌现在我们当下的生活中,跟我们如影随形,仿佛刚发生一样。
在我们的记忆中回闪的那些事,大部分是我们的亲身经历,有一部分是我们的道听途说,还有一部分是我们的纯粹妄想,这些真真假假的记忆物质,不时地参与到我们的当下生活中,成为当下的一部分。因此,一部厚厚的《尤利西斯》,其真实时间只有一天,却可以装下整个宇宙的知识和记忆——如果一位博学而强识的作家写这部小说,他可以将之写到无限长。
后来的作家吸收这种写作手法,将故事主人公的意识流朝某个特定的方向引导,使之成为某一特定环境的产物。主人公早年经历的那些事,如同海上的浪潮,一波接一波涌过来,仿佛千万个不同的我,一起朝现在的我奔跑过来。现在的我,是过去所有的我的集合。
近两年经常被讨论的一个话题是“原生家庭”,数落原生家庭对人的制约、控制和腐蚀。原生家庭,也不只是一个家庭里几个成员之间形成的氛围,外部有广阔的社会氛围,折射出了当时的社会环境和文化状况。
原生家庭当然深刻地影响了每一个人。佛洛依德学派甚至认为,一个人的童年经历,决定了他以后的一生。我仔细考察这个论断,认为有一定道理。这要看从原生家庭里出来的人,如何对待自己了。如果将人看作是一个一旦定型,就无法改变的个体,那么,这样的论断无比正确。但问题就在于,总有一部分人能够“自我迭代”,抛弃原生家庭对自己的不利影响,形成正确的人生观,人生从此变得不一样。那些从底层家庭出生,日后做出了重大贡献的人,就经历了这么一个蜕变的过程。
因此,有必要去聆听和理解那些对原生家庭耿耿于怀的人。原生家庭是我们每个人的起点。但也不要纠结于原生家庭,毕竟,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当过去的记忆回闪,我们能怎么办呢?怎么办的问题,正是我们每个人的人生使命(任务)。
这话说起来确实容易,做起来却很不容易。人总是受制于当下的环境和社会氛围,因此,彻底的改变没那么容易。当我们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或许是在说,不要深陷于过去的种种不是,为此感到愧疚和懊恼,多想想现在我们能做什么。如果过去因为身体孱弱而经常受欺负,那就从现在开始锻炼身体。
拳王邹市明就说,他因为长得瘦小,经常受人欺负,所以练拳击。
拿我自己的例子,三十岁那一年,因为之前经常久坐、熬夜看书,身体变得很差。为了改变身体状态,开始锻炼身体。后来,为了排除心中的恐惧,又开始习武。我很为自己有这样的转变而感到高兴。在三十岁前,我根本没法想像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壮的样子。而现在,我很有信心:我可以通过努力,假以时日,将自己塑造成另外某个完全不同的样子。
身体上的改造,是可行的。性格和气质上的改造,也是可行的。虽然这么想,但过程却绝不简单。有时候,仅仅是想得太多,也让人很疲惫。我想起萨古鲁的教导,同时也是吴军博士在他的文章里的教导:减少要做的事。
一件事如果在意识中冒出来,要在它还有温热时,立即行动。如果需要准确的时间长度,最好是在十分钟内开始。在五分钟内立即开始最好。而一旦开始,就要持续下去,像挖井那样,一直往下挖,水和矿产都在下面。
不要顾虑是否完美,是否有价值(有用),只管蒙着头做下去。将事情搞得简简单单,容易着手(最好是能立即动手)。从简单的事开始,慢慢地让事情复杂一点——这是经验之谈,是能摆脱过去记忆的纠缠,不因为过度思考而无法行动的诀窍所在。一旦错过这个最佳时机,那个创意就要被其它创意给湮没了。
贪多和一再等待,求全,过度思考,是立即行动的大敌。过多的被动输入信息,是精力损耗的大敌。
经过这几天的实验,效果还不明显么?每个人一天到底能做成多少事?集中几天时间,专心用功,或能成就寥寥数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