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李子

一口咬下去，甜里还有略微苦的味道一下子就把人的思绪拉回了家乡，想家的感觉如果可以治愈，那一定是一篮子青李子。

从小就喜欢吃青李子，麦黄时节不光有丰收的喜悦，还有青李子可以一饱口福。虽然大人们总是说，“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所以李子一定不能吃多了，可是年少时，谁不是一意孤行、尽兴才行？所以说的尽管说，吃的尽管吃，记不清到底吃了多少？但是记忆深处关于李子的回忆都是搂着肚子喊疼，只有肚子疼到吃不动的时候才可以停下嘴巴。

李子熟了的时候，卖李子的人就会拉着架子车走街串巷地叫卖，乡间的物品不金贵，便宜还贱，乡下人纯朴，买了东西还要再给你送点儿，所以记忆里买李子都是豪爽的感觉，还有浓浓的人情味。

不止于此，李子熟了的时候，二大娘三婶子，随便谁走过，衣襟都会兜一兜子给你吃，所以在都市的阁楼间过着人与人老死不相往来的日子时，就特别的贪恋有一兜李子拉进亲情的日子。那时候在农村，谁家都可以乱串，不单单是每家人都了解，甚至连谁家的亲戚都熟的不能再熟，串亲戚的来了很熟悉地就告诉他那家人干嘛去了，甚至会留人家的亲戚在自家吃顿说是便饭也精心准备了的饭，还得等那家人回来的时候再把亲戚带的东西送给人家，当然了，回赠的李子就不客气了，咔嚓咔嚓又是一顿海吃。

妈妈不喜欢吃李子，她一直不明白李子有什么好吃，可是她喜欢李子熟了的季节，农活忙完了，该悠闲地走亲访友了，而这个时候，在外求学的我和弟弟也就回家了，有李子的时候，是妈妈盼望了许久的团圆日，所以她虽然自己不喜欢吃李子，也一定买给我们吃。去亲戚家也会带些李子。大姥爷一辈子没出过远门，骨子里有的就是家里的东西都是金不换，哪里也比不得家乡好，所以他总是会问，“外面有咱的臊子面吃不？有咱家的李子吃不？”每次都告诉他，“没有！”然后看着他满意地磕掉烟嘴里的烟，余味悠长而又无限满足地说，“我就说吗，哪里也没有家里好！”他忘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黄土地，厚重但是贫瘠，与人家的鱼米之乡相比，确实是有差距的，但是在他的骨子里，在我的血液里，执着而情深的认为，还是家好，家乡好！

越是离得远，便越是记得它的好！每每李子快成熟的时候，总会问父母，“李子熟了吗？”父母总是嗔怪地说，“还早呢！麦子熟不熟你不关系，就惦记着吃李子！”离家既久，很多的记忆都远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认为所有的东西超市里就可以买了，不事稼穑，人都退化得不行了，但是我依然惦记着那李子，还有麦子熟了的季节，那个季节，是家乡最喜悦的日子，也是最欢欣的日子。麦子收完了，亲戚走完了，然后就会这村那村的唱大戏，深沉哀婉、慷慨激昂的秦腔一吼，将那种喜悦推向极致。戏如人生，字字腔腔里都是对人生的体悟，可是孩子们不懂，就纯粹是看热闹，戏台底下杂耍好吃的，多让人快乐啊，当然首当其冲，是迟李子。

岁月流逝间，连人的心性都悄然改变了很多，很多的人与事，都不在往心里去，说是宽容何尝又不是老去，老去就懒得惦记与计较了，可是家乡却不曾忘却，思念日深。苦无惦念不得，每每在那个时节，因为李子，思乡的情绪就日盛，愈发多了一种身世沉浮雨打萍的沧桑感和漂泊无依之感。

同学为了快慰这种思乡之苦，不远千里，从老家给寄来了李子，心下的激动与快意，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见到喜欢的人的那种心跳加快、语无伦次、患得患失大概就是那一刻的感觉吧，但是期望有多高，失望就有多深，打开包裹的时候，李子都烂了，拾都拾不到手，哪里还能吃？那种丧，就是一种丧到不行的感觉，李子坏了固然心疼，运费也白花了，但是最懊恼的是原本以为的快慰成了更深的失望。

李子熟了的时候，老爹总会说，“我也不会给你寄，不然给你寄点儿，总那样惦记着”，觉得很遗憾，每次都安慰他，“不用，来了也坏了！”而他总是会一会儿遗憾寄不来又一会儿安慰这东西吃多了不好。殊不知，能够肆意，总还是让人觉得慰藉的，痛之后再说吧！迟暮之年的人是没有勇气肆意的，妄为就更不敢了。

此后多年，每到这个时候，就望梅止渴、画饼充饥，问问有李子熟了没有，再不行让人拍个照片看看，以解相思之苦。却再也不敢提让谁给寄了。

我以为李子是家乡独有的东西，然而有一次，在一家水果店里看见了，却不是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是家乡最常见便宜的李子，装进了静美的盒子，化了妆，卖了大价钱。买了一点，几十块钱，哪里还敢再有当年的肆意？多了些隔靴搔痒的稀罕。

在一篇文章中看到一句话，“李花年年开、李子年年有，想吃的时候，回家就好”，可是家在万里，身不由己，有怎能想回就回？空悲切还是空留憾，不知道问谁，一种说不清楚的酸楚与遗憾，泛着李子的苦味在心间升腾，左右难安。

麦李子其实就是青李子，我的家乡的人都亲昵地称它为麦李子，就像回家的时候看见你的人都叫你乳名或者女子，那种亲切，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感触。然而很遗憾，却只能在文字里回味怀想，遗恨绵绵！

2019.7.21晚      郭江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