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濂溪志补遗》的学术价值
◇吴章燕
雾霾消散。这是我看到王晚霞博士《濂溪志补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0年)封面的感受,或者说是消散了一些,并未完全,也远未达到光风霁月的指数,但毕竟是可以看见日光,路面也清晰了。
认识在永州西山脚下任教的王晚霞博士十几年了,除了读博那几年,她几乎都在做有关周敦颐的研究,近几年,无数次听她讲,不管在做哪本书,都在做这本书;不管在做什么工作,都在做这项工作。在我印象中,她在科研世界中好像坠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雾霾天,上下四方古往今来都看不清,跌跌撞撞地踉踉跄跄地走几步喘一会儿,再走几步继续喘……搜集资料的过程犹如在浓雾中迷茫,在无方向中沮丧,在泥泞沼泽中挣扎……有那么几次,她几乎想要放弃,因为手头的国家项目还没做完呢,再说这个是“补遗”,是不是也没那么重要吧?
随着她多次赴美国,在视野越来越宽广的搜集日本韩国的史料中,却会不时地看到必须被辑佚的史料,她坚定地认为,以周敦颐的影响力,不只是在人所共知的宋学的发展历程中,其实还有更广更深的几个方面,而已有的周敦颐文献都只是吉光片羽略有提及或一带而过,与其实际产生的价值与作用相比,极不相称,目前尚未被得到深刻钻研的有以下方面。
一是教化价值。主要体现在濂溪祠堂和濂溪书院的修建,自南宋始到清末,全国至少有五十多处濂溪祠堂和濂溪书院,这些书院每隔几十年就会被修建、重修、移修、改修、迁修等,每次都会产生一些史料,诸如重修祠堂记、书院记,和一些诗文。这些史料的产生背后既有官方朝廷的有意引导,也有地方文人墨客的跟风模仿,最主要的效果都是在地方上形成了一方百姓尊师重教、向善求贤的正面积极风俗,其背后有当政者深深的寄寓。以已有濂溪学文献为参照,这些被遗漏的史料实在太多了,以至于目前学界对这方面的研究就更少了。如果学者写一篇文章,要去翻阅一百种地方志和文集,恐怕这篇文章就会被长久搁置下去了。
二是理学诗的流衍。作为诗歌史上非常重要的一种风格,不管当今学者是否喜欢,理学诗从宋代起就成为一个不可忽视的流派,作为理学开山的周敦颐,因之产生的理学诗文多数被已有濂溪学文献忽略了,或许是因为已有文献的重点在于周敦颐哲学思想,不重视艺文类作品。而实际上,周敦颐及其后裔足迹分布在全国十个省市,遗迹众多,加之濂溪祠堂、书院和著述,在反复追述和景仰中产生了很多理学诗。加上韩国、日本、越南学者的歌咏,这个数量庞大到晚霞博士不得不将这些诗歌整理出来,专门做成一本以围绕周敦颐为中心的诗文集《濂溪风雅》(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0年版)。如果不是在做补遗这本书,《濂溪风雅》恐怕也是不可能诞生的,或者也可以认为《濂溪风雅》是补遗的一部分。
三是图像学价值。人生来是喜欢图像的,前段时间看到德国学者霍斯特·布雷德坎普在《图像行为理论》、英国学者柯律格在《明代的图像与视觉性》中都提到图像会触发人们最强烈的感情——恐惧,统治者因为恐惧图像的力量,向来对图像的内容审查格外严格。的确如此,相比于文字发挥作用还要经过理性思维这个环节,图像就直接得多了,不管学问多少,任何一幅图像只要展现在视线里,人们就能一眼明了其大致内涵。
当然也有一种图像是需要一定学识才能进入其意义体系的,比如物理、化学、医学、计算机领域的各种被称之为科学图像的图像。而实际上在社会科学领域,也存在这类科学图像,比如以《周易》为代表的各种易学图像,道经中的各种图像,以周敦颐《太极图》为代表的儒学图像。《太极图》之后,在道经中有大量图像、韩国和日本儒学史上的大量儒学图像,可以说都是在受容《太极图》后的启发,一些极其类似的图像,则是在濂溪图基础上稍作改变,融入新知,勾画出新的道经图像。这类图像在已有濂溪学文献中,几乎没有,这不仅不符合《太极图》图说并举的特点,也不符合元代产生了大量与此相关的图像史料的实际。
以上这些周敦颐研究中尚待开发的空间,在晚霞博士《濂溪志补遗》出版以后,期望能得到很好的完善。这些年,晚霞去过很多地方的图书馆。日积月累,一点一滴,寝食难安近十年,辗转中国和美国多个城市后,终于有了较为清晰的史料线索。台湾比较大的图书馆,美国排名前30的大学和州立图书馆,东部的康奈尔,以及据此较近的哈佛、普林斯顿,她都借阅查询过文献。即便如此,她感觉还有一些史料依然被遗漏了。
史料辑佚这样的工作,理论上讲是无法穷尽的。在研究思想上,因其不周延,或可认为是一种不美的思想。承认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研究方法存在差异,或是专业领域研究方法的分歧,或许会稍微缓解这种尴尬,但不能因此就放弃对完美研究思想的追求。加之,文献既是学术研究的津梁更是排头兵,文献覆盖的范围往往是学术研究的无形界限,缺乏文献的丰富拓展,学术研究难免会陷入内向演化的精细复杂之中,换个角度看,这种复杂其实是一种相对单调的复杂,没有能跳出模式的创造力。而要跳出学术研究的模式,首先必要的就是实现文献上的突破。
既然名为“补遗”,当然内容与已有濂溪学文献全然不同,这样就确保了文献的单一和独有,从学术研究的基础上拓展了濂溪学文献范围,降低了信息冗余度,提高了文献使用效能,也极大降低了学者研究中的数据检索成本,节省了人类必要劳动时间。同时,以地方志的体例对其进行整理,可从多个维度增补濂溪学研究史料库,为多侧面突破濂溪学研究,提供文献保障。另外,我一直在想,从濂溪学角度整理史料,或许可以强化濂溪学作为一个理论符号的学术价值,发掘其作为道统枢纽的原动力。赋一小诗铭之:青萍之末何时起?十年辗转未疲劳。大风雾霾终将尽,光风霁月前路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