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森 | 明斯克的秋天

曾有一代中国人

怀揣着无法言说的苏俄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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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是为他们而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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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斯克的秋天

文章 及 摄影 | 阿森

编辑 | 子轩

(马克思大街)

2020年的秋天,全世界的频幕上天天出现这样一幅画面。街头人潮汹湧,警察挥舞警棍,催泪弹像节日的烟花,姑娘们用甜美的笑容、鲜花、带格的花边裙,用最妩媚的身段,把鲜花塞进瞄准她们的枪口里,想让拥有黑色盾牌的国家机器慢慢地停下来。

可是,掌握蚁民命运的人不吃这一套,1918年以来一直这么干的,不在乎多一回,少一回,该抓的抓,该关的关,几个月的骚动,白罗斯诗人命名的斯科里纳大街,恢复往日的平静。

明斯克是白罗斯首府,名气可能不及中国南方一个三线小城,可明斯克的牌位,打联合国成立那天就放在那儿,毫不含糊,与莫斯科平起平坐。苏联是世界唯一带倆个小兄弟,白罗斯和乌克兰一起进联合国的,说不出什么理由,也不知依什么规矩,你家一人一票,他家一人三票,斯大林就是这么霸道。

Belarus中国人翻译“白俄罗斯”,苏联解体后,白驻华使馆专门有过一次解释:原苏联的俄罗斯人,和白罗斯人是一个祖宗,东斯拉夫人,但是不同分支,不是一个民族,更不是当今俄罗斯的附属国。所以,在国名上需要更准确的使用,不是“白俄罗斯”,而是“白罗斯”。

2019年的秋天,我出了明斯克机场,公路两旁的大片森林就压过来了。白罗斯肯定不是旅游热点,明斯克更不是国际大都会。已是深秋,大地一片寒意,路上没什么车,既便进了城,也少见行人。

1941629日,德军入侵苏联后一星期不到,兵临城下明斯克,死守二十天,苏军溃败。

19447月,斯大林发动“明斯克战役”,双方死伤100万,两场你死我活的大战役,被毁建筑与德累斯顿有一拼,打光,打完,打得稀巴烂,今天所见的一切,均为战后重建。

白罗斯人在这块土地上的历史,比吃虫子4万年的澳洲土著还长。旧石器时代可追塑到10万年前,埃及金字塔才7000年,像签定《布列斯特》条约的布列斯特省,现在还存有公元前3000年的遗址,公元前800-600年,青铜器飞入寻常百姓家,普遍被使用。

游历欧洲,总有个错觉,“四大文明古国”这个概念谁发明的,历史依据是什么,完全不靠谱。

从海参崴到圣彼德堡,1万公里,看了不少俄罗斯城市,相比较明斯克,还算现代化的,马路宽畅,城市设计也合理,古城也恢复的不错,特別是苏式筒子楼,一大片一大片,纪念碑,巨大的工农兵雕塑,不好看,但到处都是,我把它归为“苏维埃美学”。

1991年,苏联解体,莫斯科船大调头,拖在后面的小兄弟白罗斯一时反应不过来,措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

苏联的国歌不用了,我们继续用;苏联的镰刀斧头国旗扔掉了,我们不扔,继续飘;白罗斯连臭名昭著克格勃的名称都懒得改,继续KGB。

散了伙的俄罗斯不死心,企图再联合几个小兄弟,再玩一把,成立“独联体”,白罗斯想都没想,一头扎进去了。

(克格勃创始人捷尓任斯基)

明斯克以西郊区有片森林,叫“別洛韦日森林”,知道它的人不多,了觧它的人更少。金黃的树叶落了一地,厚厚的一层,人走在上面“嚓嚓”作响,四周靜悄悄,傍晚去的,残阳如血,一个人影都没,似见过的俄罗斯远东边彊区,巨大的森林,灰暗的色彩,沉重的天际线。

林子深处,有一栋旧旧的小別墅,人去楼空,大门紧锁,枝滕慢慢爬上屋墙,分分钟闹鬼的地方。思忖着:这老屋,应该有故事,昔日贵族后代们,大概再也撑不起祖宗的辉煌,收拾收拾软银,远走他乡。

克格勃大楼)

199112月,原苏维埃联盟最基本的三大巨头,俄罗斯总统叶利钦、乌克兰总统克拉夫丘克、白罗斯苏维埃主席舒什克维奇,在这栋小別墅聚了一次会,吃了点烧烤,也喝了点小酒,心情不错,瞳孔没有放大,脑子还算清楚。

临别时,签署了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文件,“别洛韦日协议”,并打电话通知了地球另一边的美国总统老布什。传达一句话“我们白罗斯、俄罗斯、乌克兰是苏联创始国,答署了1922年的联盟条约,因此,我们指出,苏联作为国际法的主体和地缘政治的现实,将要停止其存在。”

无论自愿还是无奈,这是一份进火葬场之前死亡证明, 三个人签字画押,宣告了红色帝国的死亡,享年73岁。

独立大街31a号是栋绿色的小板房,在一个拐角上,面积不大,也不起眼,感觉应该在一环內,黃金地段,Location没得说。

原先的屋主是明斯克一个普通的铁路工人,沒什么背景,1898313日至15日,屋主将房屋借给了朋友开了两天会,与会的有9人,来自莫斯科、圣彼德堡、基辅、波兰,会议发起者是彼得.伯纳加多维奇.斯特鲁维,在苏联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中,根本没有名气,会后成立了一个党“社会民主工党”,几年后该党转为“布尔什维克党”,这下历史地位陡升,世界第一伟大的党!

绿色板房也顺理成章成为“苏共一大会址”,每颗钉子都是九九金,闪闪发光。

(苏共一大会址)

轮迥,因果?相距并不远,两栋房子都很神圣,一个代表诞生,一个代表死亡。

它是红色基因最最正宗的地方,没有之一。

不对外开放,一群穿着军服,脸蛋幼稚的小男孩们,在门口听着教官们讲述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的红色故事,虽不懂俄语,但可以确定,在这个点上,肯定不会讲乔丹、披头士、好莱坞、Lady gaga的事。

这种场景,这类教育,中国人太熟悉,一个娘胎出来的,只是眼前一张张天真无邪的脸,不用过多久,从爱祖国的热血青年,变成爱政权、爱领袖的冷血走曽。

坐在胜利广场纪念碑旁喝咖啡,看着车来车往,趁机胡思乱想。一位贵妇人模样的中年妇女上来搭话。“有美金吗?”她穿着得体,五官端正,滿脸堆笑。以前看不少苏联电影和书藉,想像中配得上张脸的名字应该是安娜、柳芭、那达莎之类的,这张脸,怎么看也不像缺美金的主啊?

明斯克的秋天非常漂亮,生活水平好像不太差,没见穷人睡马路,没见乞丐在要饭。一个在明斯克生活了两年,学声乐的湖北姑娘告我们,白罗斯人死要面子,再穷一条貂皮大衣不能少,没事街边喝杯咖啡,周未听场音乐会,一家一当在身上,派头大,我们心里有数,兜里没钱!

快人快语,富余起来的中国人看比他穷的人,一般黑眼珠都不在中间。

白罗斯坚持社会主义,坚持马克思列宁主义,坚持公有制,商业、教育、医疗、住房,均为大锅饭,英明的老领导在为人民服务的岗位上,可以做到断气。散伙的苏联加盟共和国,只剩白罗斯还存有巨大的列宁雕像,超市货物不少,品种不多,一溜排日光灯,白乎乎廉价光源,就觉得与世界潮流脫节好多年,一切半死不活,扎根红头绳就过年了,切尔诺贝利核电事故,殃及鱼池,又让白罗斯好大一块宅基地沦为无人区。

白罗斯,一个里里外外,货真价实的社会主义国家。

第一次来,但不陌生。为了纪念和太太相识500年,找个饭店吃晚餐,空荡荡的大堂,只有我们这对客人,结果等一个半小时上不了菜,腊烛都快熄灭,酒杯早已见底,绵绵细语变得结结巴巴,上句不接下句。

效率实在低,即便去超市进货,河里捞鱼也该揣上桌了,放在香港茶餐厅,三轮桌子翻过了。几次想到厨房去看看,帮忙点点灶火,让白罗斯兄弟们休息休息,钱,你们照收,菜,我自己炒。

十二世纪中叶,乌克兰、白罗斯、圣彼得堡三个小公国组成了“基辅罗斯联盟”,撑起了莫斯科大公国,以后,莫斯科慢慢地成了党中央。

此时,位置颠倒,白罗斯有点像家中的傻大妞,长女,不好看也不聪明,倒霉事尽轮到它。

一战其间,列宁同志签署的《布列斯特条约》,把白罗斯唯一的嫁妝卖给的奥匈帝国。

这女人,先后嫁给立陶宛、乌克兰、波兰、德国、苏联,受足了委曲,如今离婚独立了,人老姝黃不值钱,灰头土脸,也不知道怎么当好家。

和俄罗斯人一样,70年的社会主义,30年的后社会主义,处处阶级敌人,人人板着脸,胸中允滿仇恨。

一个不会笑的社会,很可怕。

明斯克的秋天是不带修饰的原始美,大气美,沉重美,但它失去了社会原始冲动,一切冷冰冰的。

这块土地上死去的人都上了百万级,人们抗争过,也反抗过,光死在一战、二战,特別是1944年,从明斯克到基辅400公里战线大反攻,代号“巴格拉季昂战役”,百万性命丟在这儿。

战后斯大林肃反又是一波,怀疑白罗斯人是俄奸,33万人去西伯利亚劳改,少有活着回来的。

28000精英就在明斯克附近库洛班林甸,轻轻松松被枪毙了。

(民族歌剧创始人、作曲家Stanisaw Moniuszko和白俄罗斯作家Vincent Dunin-Marcinkievi)

白罗斯歌剧院就建在大树林子里面,气派稳重,深藏不露,想找售票处,绕了一圈,不得要领,最后高人指点,推开几扇又高又重的大门,方才找到。那天上演芭蕾舞剧《Sleeping Beauty》(睡美人)莫斯科芭蕾舞团担岗。

一流的演员,一流的演出团体,又来自一流底蕴的芭蕾舞国家,俄罗斯,这类世界级水平的演出,普通票价,巴黎200欧元,纽约200美金,澳大利亚,没300澳帀怎么也拿不下来,记得有次帕瓦罗蒂来只唱了三首歌,250没了。

白罗斯这场票价是多少?500罗布,约合8块多点美金。

有点拦路抢劫的感觉,细想,造成这一切只有一个原因,制度。

在某种制度下面,什么东西都贬值,你的财富、劳动、勤奋、天才、艺术天份,对制度而言,实在不算什么,齿轮、锣丝订,不必得到尊重。

造金字塔和长城时,上百万工匠中一定有无数的天才和奇才,最后统统贬值到去挖土、垒石。

当人没有价值时,一切都没价值!演出很成功,视觉很亨受,漂亮的男女主角,大汗淋淋,鞠躬谢幕。

真不好意思,应该换个位置,8块美金,还是我给你们鞠躬吧。

虽然国旗国歌最近都改了,可捷尔任斯基雕像对面,KGB大楼上的,和卫国战争纪念馆顶上,巨大的镰刀斧头红旗,仍然迎风飘扬,仍然在影响这个国家。

现任总统卢卡申科从1994年玩到今天,已经玩了27年,仍然精神抖擞,决心再玩6年。

上帝保佑,实在太长了,再好的汤都要变味,再英明领袖,看了都想吐。

锁链锁住了国家的车轮,只要这面旗帜在飘,每走一步,都很难。

战争纪念馆空无一人,说实话,看这类纪念馆一点没劲,除了死人是真的,其它都是假的。

所有前苏联联邦,约定俗成,把臭名昭著,见不得人的《苏德友好条约》压在箱底,把二战日期,由世界公认的193991日入侵波兰,改为1941622日入侵苏联,推迟近两年。

这两年,苏维埃联邦在干什么?斯大林和希特勒狼狈为奸,蹂躏欧洲,希特勒大开杀戒,攻城掠地,斯大林的贺电纷至踏来,永不缺席。

同时,斯大林也没闲着,能占的占,能捞的捞,打砸抢全武行,直到分赃不均。

所谓卫国战争,一场狗咬狗的战争,毫无正义可言,怪不得丘吉尓听说这俩厮打起来了,高兴地要命。

输赢是大狗的事,死的全是小狗,小狗名字镶嵌在英雄墙上,他们是:丈夫、兄弟、父亲、儿子、朋友……

纪念馆反复播放一首音乐,过去叫《布尓什维克党歌》,现在是《俄罗斯国歌》,也叫《爱国者之歌》《牢不可破的联盟》《我们神圣的祖国》,每年红场阅兵第一首曲子。

它铿镪有力,落地有声,铁碲的节奏,唱了100年,还是那么震撼人心。

歌词大意是:“从南方的海洋到北极边彊,到处足我们的森林和田野,祖祖辈辈,沉积的智慧,各兄弟民族世代相传,带领我们奔向胜利远方,你举世无双,上帝保佑你,你是神佑的故乡!”

战后重建的明斯克圣灵主教大教堂,歌德式,大门畅开,耶稣就在中间。

真希望上帝显灵,把白罗斯从人的手中,交还到神的手中,如歌词所愿,保佑这块土地,保佑这个国家!

也是明斯克,也是秋天,一片叶子,一片金黃。

2021.2.9

(作者阿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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