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坤:儿子,爸爸要回家(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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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 坤

大红的灯笼在寒意的香风中笑意盈盈,轻移脚步,还有五颜六色的彩灯辉映着大红的春联,时而空中欢唱的爆竹,点亮夜空,辞旧迎新的夜晚整个村庄喜庆祥和。
薛富贵乐呵呵地抱着孙子坐在炕上看春晚,媳妇柳兰香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喝着茶水,一起看电视,屋子里灯火通明,温暖如春。这时,富贵放在家具上的手机忽然响了,他让媳妇帮忙拿过来,舍不得把胖孙子放下。兰香似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慢悠悠地下了地,趿拉着拖鞋不慌不忙地走到家具前,拿起正在急促呼叫的手机,还一边回头扫着电视,走到炕沿边,“给你”,嘴里还是不停地磕着瓜子。
富贵伸手把手机接过来,按下了接听键。“你好,我是幸福养老院的小王,你爸爸身体不舒服,让我给你打电话,他要跟你说话。”,还没等富贵开口,电话里就传来服务员小王的声音,富贵原本兴高采烈的脸,一下子沉下来,看着电视磕着瓜子的兰香也听到了小王的话,灿如夏花的脸瞬间像挂了秋霜,瞪着丹凤眼看着丈夫,瓜子夹在门牙中间,手僵在了半空。“富贵,你爸要跟你说话”,电话里又传来小王的话语,“儿子,爸爸想回家,爸想回家……”小王的话音刚落,电话里就响起父亲薛强颤抖且带着哭腔的声音。富贵铁青着脸近似咆哮地回答:“爸,大过年的你咋也不让人省心呢,有吃有喝你就好好待着呗,回啥家啊?”“儿子,爸爸难受,爸爸想回家”,父亲用哀求的语气,怯生生地重复着。“你先待着吧,等过几天去接你回来待几天,你别再让我不省心了,行不行?我的亲爹”。电话里薛老爹还在絮絮叨叨地央求着,富贵不耐烦地说,“你好好待几天,没事我挂了,我还着急看春晚呢。”富贵刚要挂电话,忽然听见小王说“富贵,你爸真的是不舒服,前些天我不是给你打电话了吗?可你一直没来,这几天给他吃了药也没见好转,要不明天你还是来一趟吧,把老爷子送医院检查检查,或许住两天院打打针就好了。”“行,那就等明天再说,我挂了”。富贵话都不想再多说一句,就匆匆挂了电话。坐在身边的兰香,见挂了电话,就打开了话匣子,两片薄嘴唇翻飞着,唾沫星子喷了富贵和小孙子一脸,三岁的孙子小瑞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他是被奶奶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吓到了。富贵赶紧哄孙子,脸像变戏法似的瞬间堆满了笑,“小瑞乖,大孙子最听话,不哭不哭哈,快看快看,电视里有那么多小宝贝在跳舞,你看,多带劲呐。”富贵左手抱着孙子,右手指着电视机对正在哭闹的孙子温和地说。兰香看孙子哭了,赶紧闭上嘴,也满脸堆笑凑过来哄,又紧忙扒了块奶糖,柔声细语地对正哭的很委屈的孙子说:“不哭啦不哭啦,大孙子最乖啦,快吃糖,这糖真甜呐,快吃大孙子,要不看电视里的小朋友来抢。吃完糖奶奶再给你找好吃的去,我大孙子最听话了,哎,真乖。”小瑞小嘴里咕噜着糖块,抽抽搭搭地哽咽着,红扑扑的小脸上挂着泪珠,眼里满是委屈地看看爷爷又看看奶奶,兰香又迅速地找来一方白得刺眼的小手帕,爱怜地瞅着大孙子,轻轻地擦去他脸上的泪,嘴里还是流淌着温和的话语。这时屋门忽地被撞开,儿子志高在前,媳妇心仪在后,奔到炕沿边,“你俩这是咋哄孩子的啊?两个大活人,大过年的让孩子哭。”儿子志高一把从富贵怀里抢过孩子紧紧搂在怀里,一边满脸阴云地指责着父母,媳妇心仪虽然没说话,脸也阴沉着。富贵张了张嘴,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兰香满脸陪笑说:“这不是吗,幸福养老院的小王来电话,说你爷不舒服要回家,我这声高了点,小瑞就害怕了……”。“妈不是我说你,你平时嗓门就高,这又是我爷的事,你就更高了,我还不知道你。”儿子志高一边哄着儿子,一边对母亲兰香愤愤地说。“我说过年了把我爷接回来,你们就不去接。”这时一向沉默的儿媳心仪也开口了,语气不缓不急,但是言外之意也是在指责公婆。富贵和兰香脸红一阵白一阵,又不敢再多说,尴尬地看着电视,儿子和儿媳妇抱着孩子,回了自己屋,砰的关门声,压过了电视里唱歌的声音,富贵沉着脸眼睛死死盯着电视,像是要穿透电视机,兰香这回来了精神,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责怪富贵:“都是你那个该死的爹,就是不让人省心,不好好待着,大过年的也给人添堵”。富贵还是目不转睛盯着电视,似乎没听见媳妇的唠叨,其实他心里翻江倒海一样难受,兰香的脾气他知道,他只能忍,习惯息事宁人,更何况在这除夕之夜呢。
外面陆续响起爆竹声,此起彼伏的礼花渲染着夜空,到了十点,富贵起身去厨房煮饺子,兰香放好桌子,招呼儿子去放鞭炮,然后一起吃年夜饭,这顿饭对于富贵来说,真是索然无味,毕竟他还没有完全泯灭自己的良知,想起父亲,心里是五味杂陈。
富贵的爷爷在父亲薛强幼年时就病逝了,是奶奶一个人拉扯他长大,日子很清贫,父亲二十八岁时,才经人介绍和腿脚有点残疾的母亲陆平结了婚,婚后二年后生下了哥哥长贵,之后又生下他,父亲给取名叫富贵,父亲勤劳能干,母亲也勤俭持家,且又很贤惠,一家人和和气气,亲亲热热,虽然日子不富裕,但过得也是幸福快乐。奶奶在富贵十岁时的冬天走了,也是因为家里穷,奶奶舍不得糟蹋钱,生病了执意不去医院。富贵十二岁那年夏天,大自己两岁的哥哥在放学回来的路上突然跌倒在地,口吐白沫,吓得富贵和同行的伙伴们大哭,等找来了父母,哥哥长贵早已停止了呼吸,父亲和母亲一夜之间,头发白了一半。对富贵,父母更是特别娇惯和宠爱,他很快从失去哥哥的痛苦里走出来,因为他能得到父母对他全部的爱,他不免偷偷地沾沾自喜。父母亲节衣缩食想把他供养成人,可他虽然聪明,就是不愿意学习,旷课逃学家常便饭,老实厚道的父母也拿他没办法,打舍不得,骂舍不得,就这一个命根子,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头顶怕吓着。
光阴似箭,转眼间富贵长成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了,他长得很帅气,父母更是看着眼花儿似的,四处托媒人,给儿子讨媳妇。后来经人介绍,前屯的柳兰香和富贵喜结连理,老两口倾其所有,又在亲戚朋友那里借了些钱为儿子操办婚事,婚礼特别隆重,房子,家具,电器样样齐全,老两口一辈子省吃俭用,给儿子媳妇花钱却是一点也不吝惜,兰香长得漂亮,儿子中意,老两口自是欢喜。可是好景不长,兰香模样虽是俊俏,可是脾气却是暴躁且又矫情,富贵怕她撒泼,就处处迁就,老两口也是忍气吞声,多干活,少说话。婚后一年多,兰香生下了儿子取名志高,老两口对孙子更是视若掌上明珠。只是在儿子五岁那年,母亲陆平病逝了。日子一天好过一天,父亲薛强年纪也越来越大了,虽然身体还算硬朗,但是干活比从前差了很多,儿媳兰香执意要把公爹送去养老院,理由是儿子志高大了,该娶媳妇了,屋子不够住,富贵不同意,也拧不过她,只好把父亲送到市里的幸福养老院,临走时父亲薛强老泪纵横,毕竟是故土难离,更何况老伴还在这里,他经常去村东那块地里,坐在坟前跟死去的富贵他娘说说心里话,他的心里就不孤单,他想孩他娘也不孤单。可无论怎么不情愿,如何舍不得,但是不能让儿子富贵为难,惹儿媳兰香生气,习惯了忍让的薛老爹,还是选择了沉默,车驶出了村子,驶出好远好远,他还是不住地回头张望着这片生他养他的故土,这个他倾尽全力爱着的家。在养老院里,虽然有能说话的伴,吃的好,但是他还是郁郁寡欢,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白天强颜欢笑,夜里他偷偷地抹眼泪,有时候整夜坐在窗前,望着满天星斗,望着那轮明月,那么多陈年旧事,像过电影似的在眼前闪现,他想老伴,想家里的一草一木,想故乡的一切,这里再好,毕竟不是他的家。
初一的中午,小王又打开了电话,富贵让儿子志高开车,去看爷爷,到了那里,见父亲脸色很不好,身体也很虚弱,父亲执意要回家看看,他对富贵和孙子说:“我就想回家待几天,想回家看看,过几天我再回来。”面对父亲央求的眼神,富贵心软了,收拾了简单的衣物,扶着他上了车,一路上车子疾驶着,薛老爹靠着儿子富贵的肩,眼睛一直望着车窗外,不说话,嘴角却挂着微笑,村庄和公路两边的柳树都被快速地抛在后面,薛老爹的脸上一直挂着笑,慈祥的笑容。
车子终于停在了自家的院子里,富贵和志高把他搀下车,面无表情的兰香开开房门,把他们迎进屋。薛强坐在自家的火炕上,布满沟壑的脸上依然挂着幸福满足的笑容,他不停地环视着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孙媳妇心仪把儿子小瑞放在炕上,薛老爹笑呵呵地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要抱抱重孙子,小瑞一点也不眼生,围着太爷跑来跑去,小嘴巴不停地说着,薛老爹更是高兴地合不拢嘴,人也精神了很多。
晚上,富贵和兰香做了一桌菜,一家人欢天喜地地吃完了饭,看了会电视,就休息了。富贵高兴多贪了几杯酒,一觉就睡到了凌晨三点多,内急的他起来去方便,回来时顺便给父亲掖了掖被子,他的手触到了父亲的胳膊,很奇怪,很凉,富贵一惊,赶忙打开灯,见父亲安详地睡着,嘴角还挂着安详的微笑,只是脸色有点发青,他急忙走到跟前,俯身用手摸了摸父亲的脸,脸也是冰冷的,富贵一下子跌坐在炕上,他急急地呼唤:“爸!爸!爸!”,父亲没有回应,嘴角依然挂着微笑,瞬间泪水夺眶而出,他知道父亲走了,父亲长眠不起了。这时被惊醒的兰香也坐起来,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没了往日的刁蛮,这一幕,来得太突然了,她的心也似乎被戳疼了一下。儿子志高听到喊声和媳妇心仪急急地跑过来,看到眼前的情景,两个孩子也木木地呆在那里。
天快亮了,富贵喊来了亲戚朋友,左邻右舍,临时买了衣服,给父亲穿戴整齐,大家帮忙把父亲送到殡仪馆,在骨灰寄存处,富贵默默地望着父亲和蔼可亲的遗像,颤抖着,不停地摸索着装着父亲骨灰的盒子,耳边一直回响着:“儿子,爸爸想回家……”。他的心如刀绞,泪水在脸上奔涌着,忽地,富贵噗通跪在地上,不停地捶打着自己,嘴里不停地喊着:“爸,儿子错了,儿子对不起您啊。”
作者简介

王坤,网名憾儿,榆树市作家协会会员,榆树市朗诵艺术协会会员,老榆树农民诗社社员。喜欢用肤浅的文字抒怀,记录生活点滴。

图片除署名外,其它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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