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秉鐩:高庆奎慷慨激昂(五)整理的老戏
五、整理的老戏
高庆奎嗓子好,耐重唱,可以演成本大套的重唱工戏;同时他博才多能,除了老生以外,前文谈过,他武生、红生、老旦、花脸全能演。在搭班时候,听人派戏,只偶尔露露本工以外的戏。挑班以后,一切可以自主,能调度全局的戏码了;因此,就一方面整理老戏,老尺加一的连演几出,或兼饰两角。另外在本工以外发挥,有时候还带些噱头,于是和其余的老生班比起来,就显得他戏路宽广,花样百出了。下面按他演出时期的先后谈一谈:
《全部鼎盛春秋》
高庆奎挑班的第二年,在十一年(1922)三月十四日,推出了《全部鼎盛春秋》。包括《战樊城》、《长亭会》、《文昭关》、《浣纱记》、《鱼肠剑》、《刺王僚》六折。他自饰伍员一人到底。程砚秋饰浣纱女,郝寿臣饰专诸,李鸣玉饰伍尚,董俊峰饰姬僚。后来杨宝森挑班贴《鼎盛春秋》,就是仿高的路子。不过在《刺僚》以后,又加上一折《打五将》,以示更为“全须全尾”;其实只是伍员扎上靠,与五将比划比划,一打一散,完全是噱头了。
到了民国十八年(1929),高庆奎在三月二十日贴出《鼎盛春秋》,就加噱头了,改为前饰伍员,《刺王僚》一折反串姬僚。因为钩脸要占点时间,《鱼肠剑》一折,由郭仲衡饰伍员。黄桂秋饰浣纱女,黄俊峰饰专诸,张鸣才饰伍尚。
到了二十年(1931),又翻新花样,在一月一日演出时,郝寿臣的专诸,在《刺僚》以前,加一折《专诸别母》,唱做并重,颇为过瘾,马富禄反串专母,李慧琴的浣纱女,高庆奎仍是前伍员,后姬僚。这样唱法,极具号召力,每演必满。
《浔阳楼》
《浔阳楼》又名《宋十回》,包括《坐楼杀惜》、《宋江发配》、《醉题反诗》、《装疯吃屎》,到《劫法场大闹江州》,完全根据水浒原文编排。高庆奎在民国十三年(1924)十月十三日首演,他饰全部宋江,黄润卿饰阎惜姣,侯喜瑞饰李逵,周瑞安饰花逢春,请注意,这位花逢春与《艳阳楼》里的花逢春无关,也与《打渔杀家》里,萧恩对李俊、倪荣所说女儿的婚姻是“许配花荣之子花逢春”无关。《浔阳楼》里的花逢春,是江州总兵,头一场闪蟒扎靠,和《贾家楼》里的唐璧很相似,后来与梁山将开打,梁山派来劫法场的好汉,其中就有花荣,绝非父子交锋的。
高庆奎艺宗刘派,刘派老生戏有所谓“三斩一探”,又有说是“三斩一碰”的,就是:《斩马谡》、《斩黄袍》、《辕门斩子》、《探母回令》和《托兆碰碑》。这几出戏高庆奎都常唱,而且认为《斩马谡》最拿手,贴的次数多,出外打泡也好,回到北平头一天唱也好,他都贴《失空斩》,以示为招牌戏。
那么刘派的《斩马谡》与谭派的有什么不同呢?只有在斩谡一场,王平进帐以后,诸葛亮唱到:“若不是画图来得紧,山人险些也被擒,将王平责打四十棍,快带马谡无用的人。”这四句的时候,谭、余一脉唱法,都是唱快板,到“四十棍”才叫散,迄今台湾也是这样唱法。刘派呢,从“若不是画图来得紧”头一句起就唱散的,四句完全散板。就是这么一点分别,其余唱法都和谭派一样。
高庆奎的《斩马谡》唱做都很好,但是余叔岩、王又宸这出也都有特色,只能说是各有千秋。而《浔阳楼》呢!高庆奎的宋江,在《杀惜》一折的做工、细腻、深刻、背影都有戏,比马连良有深度。后部的真醉、假疯,都能做得传神阿堵,恰到好处,可说炉火纯青。所以笔者以为,也可以说是大部分观众的意见,都认为《浔阳楼》才是高庆奎的拿手杰作,因为这是个人独有,而别人无法与他比较的。后来高庆奎也有自知之明了,才把这一出当做他的招牌戏。
民国十四年(1925)底,高庆奎出外回来,继续挑班以前,杨小楼班当时没有老生,约他合作一个月,高庆奎因为杨小楼过去提拔过他,慨然应允。十五年(1926)一月一日,在新明戏院忠庆社夜戏大轴杨小楼、侯喜瑞、王长林的《连环套》,压轴高庆奎和荀慧生的《四郎探母》。一月二十二日晚,大轴是高庆奎的《浔阳楼》,金碧艳饰阎惜姣,侯喜瑞饰李逵,杨小楼配演花逢春。固然杨小楼是捧人,而高庆奎《浔阳楼》的声望、评价也就可见一斑了。
四大名旦都与高庆奎合作过,除了在梅兰芳班,高庆奎是给他唱配角以外,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都给高庆奎配过戏,在老生界,有如此经历的只有他一人,高庆奎也可以自豪了。
《三国志》
这出戏包括《群英会》、《借东风》、《华容道》三折。高庆奎一赶三,前鲁肃,中孔明,后关公,从民国十五年他就这样唱法了。但是阵容却以民国二十二年时最强,郝寿臣的曹操,《横槊赋诗》就是这个时候排的。袁世海这一折学郝,当然不如郝寿臣的自然老到。现在大鹏孙元坡有这一折,他就是学袁世海的。姜妙香周瑜,马富禄蒋干,吴彦衡赵云。
《全本庆顶珠》
就是《全本打渔杀家》,带劫法场,于十五年九月一日首演,高庆奎饰萧恩,小翠花饰萧桂英。
《全本铁莲花》
又名《全部生死板》。普通演法,只唱《扫雪打碗》一折,高庆奎把它增益首尾,编成此戏。他饰刘子忠,慈瑞泉的马氏。李盛藻得了这个本子,贴名《生死板》,以贯盛吉饰马氏,是他拿手戏之一。
《掘地见母》
就是《全部孝感天》,春秋郑庄公与母交恶,置母于城颖,并设誓不及黄泉不相见。后来被颖考叔孝母感化,又碍于前誓,遂掘地见母,以践黄泉相见之誓,并迎回奉养。高庆奎反串老旦武姜,唱工很重。
《普天乐铡判官》
即系《全部探阴山》。高庆奎反串铜锤饰包公,郝寿臣饰阎罗王,范宝亭饰判官,民国十八年(1929)八月初演,分前后部两天唱完。到了二十一年(1932),就一天演完了。何雅秋、诸茹香都饰过柳金蝉,马富禄、王福山全饰过油流鬼。
《捉放曹》接《斩华雄》
这是老尺加一的唱法。高庆奎前饰陈宫,后饰刘备,郝寿臣饰曹操,李洪春饰关公,吴彦衡饰华雄。民国二十一年四月底初演。
《全部战合肥》
把《单刀会》、《讨荆州》、《战合肥》、《逍遥津》连起来唱,改成这个名字。高庆奎前关公、后汉献帝,郝寿臣曹操,吴彦衡张辽,李洪春穆顺。以前高庆奎《逍遥津》单贴,现在这样唱法,也是加足尺码了。
《巧办花灯》
就是《遇皇后》连演《打龙袍》。《赵州桥》部分,李多奎饰李后。《天齐庙》部分,高庆奎反串老旦李后,郝寿臣饰包公。到了《打龙袍》,高庆奎反串铜锤包公,马富禄反串老旦李后,郝寿臣反串陈琳,王又荃的宋仁宗,王福山的灯官。角色派法,大部分是反串,完全卖噱头,依我看来,《巧办花灯》可以改成《巧立名目》了(一笑)。这出戏是二十一年二月演出的。
《全本搜孤救孤》
又名《八义图》,那是最早的一份《八义图》。高庆奎饰程婴,郝寿臣饰屠岸贾,李慧琴饰庄姬公主,李洪春饰公孙杵臼,民国二十二年(1933)四月初演。
《挑帘裁衣》
如果读者没有看前文,见这四个字,以为我是在写旦角的演戏史了;非也,这还是高庆奎的反串戏。他饰武松,小翠花的潘金莲,马富禄的王婆子,金仲仁的前西门庆,高盛麟的后西门庆,王多寿的武大郎。民国二十三年(1934)五月二十日初演。
《全部蝴蝶梦》
包括《善宝庄》、《度白简》、《庄子搧坟》,到《大劈棺》止。高庆奎的庄周,小翠花的田氏,陈喜兴白简,马富禄童儿,民国二十三年七月一日首演。一九六一年左右,笔者主持的国剧振兴社,曾在儿童戏院办过这么一场戏。周正荣的庄周,张正芬的田氏。
高庆奎喜欢演武生,不止唱过武松,他还唱过两出武生戏,一出很精彩,一出却唱出了风波。
《独木关》
这出戏是黄(月山)派武戏,武打不多,重在唱做,尤其几句二黄摇板,要唱得慷慨激昂、满腹悲愤,而这正合高庆奎的戏路,所以他在十三年(1924)十二月底贴过一次,压轴他先唱《奇冤报》,大轴《独木关》,他饰薛礼,周瑞安配饰安殿宝。
民国十八年(1929)二月他又唱了一次,那位安殿宝更是第一流人才了,由尚和玉扮演,码列压轴,大轴高庆奎反串高旺唱《牧虎关》,那当然上座满堂,所以高庆奎不但戏路宽广,而且会派戏,会耍噱头。
《连环套》
民国十九年(1930)七月六日,高庆奎贴了一次《全本连环套》,由《坐寨盗马》起,到《拜山盗钩》止,除了郝寿臣是本工饰窦尔墩以外,高庆奎反串黄天霸,马富禄反串朱光祖,演出成绩不必谈,票房纪录很高,是不成问题的,但却因这出戏,闹出了一场“抓鬃帽”事件。
梨园旧规,不论舞台演员的“七行”,舞台工作人员的“七科”,都要有师承,才能吃这碗戏饭;也就是说,没有师父不成。所以票友下海唱戏,要赚戏份了,一定要再拜一位内行师父;就是演员改行,也是一样。杨宝忠原来唱老生,宗余派,还很有几出拿手戏。后来嗓子败了,改行操琴,他的琴艺很好,已经比一般专业琴师高出一筹了,但是由唱须生而改拉胡琴,这算改行,要重新拜师,他就拜锡子刚为师,请了三桌,送了贽敬,这才加入扶风社给马连良操琴。事实上他并不打算从锡子刚那里学些什么,只是挂名而已,但这是梨园行规,亦是表示尊师重道。
高庆奎喜欢反串,如果在年终封箱偶一为之,倒也合乎梨园旧例;但是高庆奎却一年四季,一高兴就反串,老旦、花脸、武生什么都唱,班中那些本行演员,早已有些不耐了。以《连环套》而论,那时班中武生是吴彦衡,他有嗓子,对这种重唱念的武生戏,颇优为之。当家开口跳是傅小山,仅次于王长林的优秀人才。如果贴这一出,应该他们二人与郝寿臣合演才对。如今高庆奎这么反串一演,以后吴彦衡就没法唱了,他心中虽然极端不满,却不敢公然表示反对,怕得罪老板,而影响他搭班;就鼓励傅小山向马富禄兴师问罪,由他联合全班演员来做后盾,支援傅小山,计议已毕,静候《连环套》上演。
马富禄那时也是年轻,少不更事,他没有细加考虑,就应下反串朱光祖了。虽然他工文丑,但是科班出身,总有基本幼工,《盗钩》这两下子,总可对付下来;加以他有条宽亮的好嗓子,念的响堂,定能获彩,于是很高兴的做了一身新行头,还做了一项新“鬃帽”,就是朱光祖头上所戴像蛐蛐儿罩子似地那顶盔头。
等到《连环套》一终场,后台那里已经严阵以待了,马富禄一进后台,傅小山立刻从马富禄头上把“鬃帽”抓下来,严厉责问马富禄,为什么文丑擅动开口跳的戏,简直是欺师灭祖,违反梨园的传统。所有后台同仁都异口同声,维持正义,这一下子,可把马富禄吓傻了眼啦。高庆奎明知一半也是对付他,认真研究,的确理亏,也不敢替马富禄说话。假如他一答碴儿,万一吴彦衡说两句话,他也下不了台,于是就自己默默地躲开卸装去了。这时马富禄孤立无援,就有人做好做歹,安排第二天马富禄拜傅小山为师,大请客,马富禄只好点头,其实这都是大家做好了的圈套,以儆效尤的意思。马富禄次日在酒席宴前,才把“鬃帽”收回来。大破其财,得不偿失,反串一次朱光祖,再唱十出的戏份也补不回来。当时这是北平梨园界的大新闻,同行舆论都对马富禄不满,认为他“捞过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