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青草地丨小说/蓝蝴蝶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青草地:原名孙立梅,现居内蒙古,教师,喜爱文字。曾在《巴彦淖尔日报》、《古郡晨报》、《当代作家》、《作家新干线》、《现代散文网》、《作家在线》等报刊杂志及微平台发表作品。

蓝蝴蝶
青草地

  1  跳井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古来如此。所以,也不能怪小苇她娘着急。这不,高中毕业都两年了,也老大不小了,人家不上学的女孩儿都当上妈妈了,小苇呢,还独来独往的,特扎眼。

小苇娘每天嘴上挂着一句话: “今年,娘种了六亩棉花,就等着冬天给你做嫁妆呢!” 小苇闷着头不接话,“我看张家桥那孩子就不错,人高马大的,听说,他爹是村里的木匠。杨家寨子那家开油坊的这些年也没少攒钱……” 没等她说完,小苇站起身,从袖口揪掉一根多余的线头: “娘,我该下地了。” 说完,背上喷雾器,挑起扁担,默默地走出了家门。

“唉!高杨那孩子就不赖嘛!我看挺实沉,你咋就 ……” 小苇爹点了一袋烟,抽了两口。“我可不想看着孩子吃苦受穷!” 小苇娘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穷又不扎根。咱家不就是一路穷过来的?庄户人,还怕苦怕累?” 小苇爹边说边站了起来。“别提你那个穷德性了!少钱没火的,跟你这些年穷怕了!说什么也不能让小苇一进门就侍候病娘娘!” 小苇爹猛吸两口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钱,钱,你就认得钱!吃五谷杂粮,你就保证你将来不瘫在炕上?” “你?你?你敢这样说我?” 小苇娘往地上一坐,腿一盘,手一摊就哭了起来 : “你个没良心的!我跟你吃糠咽菜这么多年,你就放出这么一句狗臭屁?” 小苇爹习惯了她多年来的闹腾,也不理她,继续闷着头抽烟。小苇娘这眼泪说来就来,没当演员真是屈了才,她双手捂着脸,透过手指缝偷眼看了看小苇她爹,心想,看来不给你来点真格的你是不知道老娘厉害,想到这里,她拍打拍打衣服,一屁股站起来,也不回头,边往外走边唔唔地哭 : “我不活了!唔--唔,我可没法活了!唔--你个老不死的!棺材里唱小曲,你咋能张开你那死人嘴!唔--唔 --” 快到门口时,她回头瞅了一眼,看看没动静,又把嗓门放大八度,恨不得全村人都听见,脚下却挪得格外慢。一出门碰见房后小苇她婶子挑着扁担过来了,一下子来了精神,哭声也更抑扬顿挫起来: “我可是--不活了!唔--唔--我跳--井去了!” 脚下踩了风一般。

“嫂子!你这不是犯傻吗?快回来!有事好好说!” 说罢,撂下挑子就去追,小苇娘一看有人追,更来劲儿,边回头看边跑,两只胳膊忽悠忽悠的,像只抱窝的老母鸡。到了井边儿,纵身一跳,“扑通!”  下去了!

当然,衣服刚湿了个皮就捞上来了。村子前后左右都有井,村子南头这个是懒水井,饮牲口用的,不能喝,平时人们也不咋打理,井小水浅,个子高点的站在井底没不了顶。

“咋不头朝下跳哇,水淹不死头碰在井底也碰死了!” “竟耍猴!有本事去村子后面跳老井去!淹不死才怪呢!”  “这下,小苇她爹更是连个屁也不敢放了!供着吧!” 婶子大娘们又有了笑料。

唱了一个夏天,知了终于唱哑了嗓子,有气无力地在树头挣扎: “不行--了!不行--了!”

小苇独自来到棉田。棉花长势正好,可是一想起她娘就心烦,天天催着她看对象,冷不丁哪天一进门,屋里就坐着个陌生人。真烦心!别提那个大名鼎鼎的木匠了,谁不知道啊,想当年出去学手艺,二五三天回来了,狮子大张口,说所有的木匠活都学到手了,也真有人信他,请他做了两扇门,表面上看起来和正常的门没两样,就是安到门框里转不动。人家安的门开阖自如,他安的门打死也不转一下。再说杨家寨子那家,是有钱,他爹也算个有血性的,只是那儿子绣花枕头一包糠!外出打工走了不长时间,过年回来就忘了自己姓啥了,说两句话侉了呱叽的,他爹都看不惯了,专门问他: “多咱回来的?” 那小子脖儿一抻,调口都变了,拿腔捏调的 : “昨天晚上回来的!” “啪!” 他爹一巴掌赏过去,“我叫你 ' 昨天晚上回来的 ' !多咱回来的?” 那小子头一垂,“夜来后晌回来的。” 这都成地方经典了。

 2   田间,飞来一只蓝蝴蝶

棉田,一眼望不到边,连成一片。乡亲们就是这样,商量好了似的,要种什么就都种什么。所以,随便往哪个方向看去,都是铺得满满当当的棉花绿,手掌般宽大的棉花叶一顺儿仰面朝天,洒洒脱脱地迎风显摆着。勤劳的人们几乎天天都要往田里跑, 田里总是有干不完的活儿,“猫耳朵” 不停歇地长,也就需要不停歇地打掐,还得及时 “闷顶” ,不能让棉株长得太高。及时打掐多余的骨朵,每根旁枝上留下四五个就行了,否则,棉桃坐不住。背着喷雾器打药和打掐 “猫耳朵” 这两项工作要一直到秋凉,“猫耳朵” 顽固得很,不停地从植株上、叶柄处、花骨朵的芽缝里钻出来,疯了一般抢占着空间。

一只蓝色的蝴蝶飞了来,在小苇眼前扇动着美丽的翅膀。小苇右手握着喷雾器细长的 “烟杆子”,一看到飞来的蓝蝴蝶就把“烟袋锅” 转个方向,尽量不让雾水打湿它的翅膀。小苇喜欢看着它忽扇着淡蓝色的翅膀,在粉色的花间飞来飞去。它飞得那么轻盈,就像一片飘来飘去的花瓣。

如果能有这样一双翅膀该多好啊!望着那只自由飞舞的蓝蝴蝶,小苇心旌荡漾 …… 多想生出一双翅膀,随你一起飞翔,蓝天为家,  云霓铺床,星月点灯,山河作我的帷幛,挣脱红尘罗网,  不在乎谁的来去,谁的目光,心,不再受伤 ......

  3  浅浅的微笑

事情总是这样,无论人还是物,司空见惯的,便以为本该如此,而且,会一直如此下去。喜欢一朵花,以为它能一直盛开着,直到有一天,它只能摇曳在你记忆的天空时,才发现,你曾拥有一个多么奢侈的过去。奢侈到每天都能看到它的笑靥,每天都能从它身边路过,每天,都能对它说一句: “你好!” 然而,你没有说,甚至假装没有看见它,不以为然地走过它身边,一任它独自站在那里,无奈地目送着你的背影,而你并不曾给它一次回首。

一共打进去几担水了?好像这是第三担吧!小苇寻思着: 再兑一喷雾器就差不多中午了。她的目光落在 “久效磷” 这几个字上,那是上个集市买来的。八月二十二,她骑着自行车去镇上买药,路过高杨的田畔,往常,远远地,她总能看见高杨在田里忙活。可是那天,高杨的田里没有一个人。半人多高的棉花黑油油地静默着。以往,每当小苇走到田边,高杨总是恰好站在地头,那棵白杨树下,“去赶集呀?” 高杨好像只会说这句话,说完也不等她回答,送给她一个浅浅的微笑。之后,便是沉默。

“嗯,拾掇棉花呢?” 她也好像只会说这句话,再还他一个浅浅的微笑。她不敢迎接他的目光,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她知道,高杨会站在那里目送着她远去,她猜测高杨可能走进田里去了,这才偷偷地拧回头,假装不经意的一望,偏偏高杨还站在地头望着她,相视瞬间,她的眼睛忽的一热,湿湿的 …… 可是,那天,她没有看到高杨,茫茫棉海,空空荡荡。风吹动树叶,哗啦啦地响。她有意放慢了脚步,四处张望,棉田被风吹得漾起波纹,似乎告诉她,我可没藏着什么。

  4  惊魂

八月二十七,又是一个集市。

“娘,今天我得去赶集,买点毛线,打条围巾。” 小苇起了个大早,长辫子梳得油光发亮。

“着得哪门子急呀?过完秋再打也不晚。'猫耳朵' 又长疯了。” 小苇娘一边切咸菜一边絮叨着。

“昨天跟同学说好了,她从德州进了点马海毛线,颜色全,让我赶早去挑,要不,卖两天颜色就不全了。我尽量早点回来。”

“哦,骑车子去吧,别误了上午的营生。”

小苇床前的柜子放着一摞闲书,今古传奇中外名著以及时尚杂志分门别类,摆得整整齐齐。其中,《红楼梦》《安娜 · 卡列尼娜》《简 · 爱》《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诗词鉴赏》《牛虻》《悲惨世界》《唐诗百话》《西厢记》等这些经常翻看的,摆在最上面。书丛中放着几本大小不一的日记。从小学五六年级开始,小苇就一直保持着写日记的习惯,也许这和她较内向的性格有关,日记是她倾诉心声的知己。

小苇取出一张卡片,一条清澈的小河蜿蜒流淌,河边,一棵挺拔秀丽的白杨树临水梳妆。河面上,晃动着美丽的树影,一只优雅的蓝蝴蝶在草地上空起舞飞翔。卡片正中是一首小诗,黑色的墨迹涂了一层淡淡的水晶蓝 :

小河与白杨

你静静地站在我身旁

一树快活的 “鸟儿”

扇动绿色的翅膀

我的目光眺望着海的方向

你的倩影偷偷地印在我心上

也许

我永远都不会有海的胸膛

但是

我的每一丝涟漪

只愿为你荡漾

正如你的每一叶青春

只为我绽放

当秋色染黄你的面庞

我依然为你照影梳妆

我愿敞开静谧的心房

拥你一世沧桑

从此

冰封的心窗不再有流动的声响

除非时光召来春阳

你依然站在我身旁

满树快活的 “鸟儿”

扇动绿色的翅膀

诗和图都是小苇自己的作品。 今天,她要把这张卡片亲自交到高杨手中。

小苇爱好广泛,她热爱生活,热爱大自然中的一草一木。她相信,每一朵花都是一个已逝的灵魂,每一根草都与红尘有约,每一个人都是一部旷世经典。她喜欢读书,喜欢在日记中记录心情。 曾经,她和高杨都是学校播音员,也都是  《绿地》文学社团的主要成员。他们的文章经常在《绿地》刊发。 不过,他们之间最多的交流仅是相视一笑。

只要你环视一下小苇的卧室就看得出,绘画也是她的爱好。你看,水墨风景,水粉雪梅,油画苹果,素描骏马,工笔花鸟,贴满了墙壁,虽说不上娴熟的技巧,更谈不上画风格调,却也有一番脱俗的意境。水墨画中,她最喜欢泼墨竹梅,这不,桌子上一幅淡雅的梅竹斗雪图正在绘制中。

她也喜爱体育运动,她和高杨都曾是学校的优秀蓝球运动员,短跑健将。长跑是她的弱项,高杨长跑也不行,但她敬佩他勇拼到底的精神。还记得初二那次秋季运动会,高杨参加了万米长跑,在跑到第十六圈的时候,已经落在后面的高杨突然脚下一软,跌倒了,但他马上爬起来继续投入到比赛中。接下来,后面的几个选手都相继退出了比赛,剩下最后几圈的时候,跑道上只有高杨一个人还在坚持。终于,高杨坚持到了终点!全场观众送给他雷鸣般的掌声!后来人们才知道,长跑前几天,高杨发高烧了,为了不影响比赛,打了两天吊针。

小苇把卡片小心翼翼地包在一个透明塑料袋里,再夹在一本杂志中间,放到车篮子里。她推着自行车没走村前的大路,她从房后的小路绕着走,她不想碰见太多人。

果然,房后寂静得很,村里的地大部分都在南面和西面,北面是井园子,每家都有一片。现在,是长在棉田里的时间,有人还套种了玉米,玉米也掰开了,没人会把整顿的时间花在井园子里,那是一早一晚打发零碎时光的地方。不过,也能看到老爷爷老奶奶在侍弄青菜。

奇怪吗?到了赶集这一天,小苇总有买上的,平时缺了什么,她总会说: “ 等两天吧,集市上东西全。” 她娘想想也是,也就由着她。所以,小苇几乎每集必赶。有一次,集市前一天,小苇感冒发烧,浑身酸软,没去成。那几天,总觉得丢了什么似的,心里空落落的,干啥也不来劲,锄草就锄草吧,锄掉了好几棵玉米苗,又只好补种,到现在长得七高八低的。时光格外漫长,五天的集空就像隔了五年。

“哎呀!” 忽然,小苇喊了起来!一条五花蛇横在它车轮前面,吓得她打了个激灵,迅速从车上跳下来!那蛇居然仰起头冲着她吐起芯子来!她的心突突跳得很厉害,人们都说蛇吐芯子是在数人的头发,就得赶紧摩娑摩娑头顶,否则,被数多少就得掉多少。不过,真遇到蛇时就全忘了,只想跑得快一点。幸好小苇骑得慢,否则,定然是从蛇身上碾了过去!小苇刚拧过车把,还没跨上车子,那蛇竟然一个趔趄掉过头向她追了过来!谁让她碰到人家尾巴了呢!

小苇吓得推着车子跑起来,那五花蛇也不甘示弱,扭动着身躯直往前冲!“遇到蛇追的时候要拐着弯跑!” 惊惧之余,小苇竟然不知道骑上车子跑,反而想起这句话,小苇推着车子向左拐去,又向右拐,这一招也真灵,那大蛇转晕了方向,小苇也差一点拐到路边渠壕里去,慌里慌张摆正了车把,这才猛蹬几下把大蛇甩开了。

 5  没有月亮的夜晚

到哪儿了?小苇知道,前面就是溪源桥,溪源桥南五十多米处有一口水井,就在路西的田边,没有井台,井口周围长满了野草。每次路过这里,小苇都要看一眼那口水井,她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说来话长,那年,小苇十四岁,在桥北化家湾读七年级,同村和她一起读书的有四五个,莲花和冬梅是她从小一起玩大的伙伴,尤其莲花和她最要好。每天上学放学都在一起。

那是一个秋天,下了晚自习,同学们一窝蜂似的飞出了校园。那时,无论离家远近,都不住校。小苇她们村,离学校约有五六里,不算远,也说不上近。

那天,没有月亮,头顶只站着几颗鬼闪眼的星星,也没有风。刚出校门口时还热热闹闹的,上了大马路就一下子冷清下来。身后的化家湾仿佛瞬间入睡,不知哪家还在忙着浇地,“嘟嘟嘟嘟” 的机器声就像夜的鼾声。

几个伙伴说着,笑着,打闹着,很快到了公路边。这是一条贯通东西的主公路,夜晚也会有各种车辆呼啸而过,车灯贼亮贼亮的。穿越公路,就是溪源桥,溪源桥已饿扁了肚子,桥下没有一滴水。 说是桥,其实就是略微拱起腰的路下并排了两根涵管,平时过水的时候也是极其温柔的。过了溪源桥,就几乎没有行人车辆了。在小苇她们眼里,没有月亮的夜晚和月光照耀下的世界没多大区别,甚至和白天太阳呵护下的世界也没多大区别,只不过是隐藏了色彩,消匿了声音,房屋、树木、花草,都浸没在漆黑的夜色中,神秘得更像在童话里。因此,她们依旧说笑打闹,根本就没想过,有时候,宁静的外表下却跳荡着一颗魔鬼的心。

也许是这过分的静让小苇感觉到一丝隐隐的不安,她不自觉地拧回头去,离她们约二三十米处有一个黑影,正向她们移来。是走夜路的吧?尽管小苇脑海中迅速闪过 “坏人” 两个字,但马上擦掉了,从小长这么大,她所遇到的就只有好人,无论熟悉的还是陌生的,都如春风拂面一般,带给她暖暖的感觉。所以,她依旧转过头,继续和伙伴们说笑起来。然而,就在这时,身后袭来一阵飙风,在伙伴们一片 “啊!” “啊!” 的惊呼声中,小苇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扑倒,一下子跌入路旁的沟畔里。小苇竭尽全力冲着大路呼喊: “莲花!快来呀!” 正是她这一声喊救了自己,那人转身飞奔而去!小苇如一只被吓傻的鸟儿,瞪大惊恐的眼睛四处寻找庇护的力量,然而,在这浓重的黑幕下,她只看到了田边的一口水井,张大黑越越的嘴巴分明想要吞噬她弱小的生命!

她的心 “突突突” 跳得很厉害,伙伴们都不知了去向,被裹在黑暗中的小苇不知该迈向哪里。回家的路太黑太远,她不敢向前迈一步。回学校吗?学校也没有一个人,而且七拐八绕的,还要穿越一条窄巷,她不敢去。从来也不知道什么是害怕的她,此刻浑身哆嗦着。她也不敢在原地停留,终于决定向溪源桥的方向走去,离这里五十多米之远的溪源桥成了她唯一的求生之所!

也许,当外界所有的助力都成为遥想不可及的神话的时候,当一个人终于明白除了自己,她已别无可求的时候,她反而产生了巨大的无畏的力量,这个力量最终推动着她走了下去,迎着一片孤独无助的黑暗走了下去。尽管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但她知道,只有踏着恐惧踏着黑暗走下去,才有希望见到光明!而能否产生这强大的重生之力,是在黑暗沉寂中毁灭,还是突破死亡的防线重生,无关年龄!

包裹在巨大恐惧中的小苇一个人走上了桥头,这里给过她多少欢乐呀!这是乡亲们赶集出远门的必经之地。打记事起,她无数次从桥上走过,和父母,和弟弟妹妹,和伙伴们。可如今,踏过桥身的,只有她自己,还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瞬间,这里竟逆袭成了她的伤心之地!此前,她一直以为,蛇是生活中最可怕的,今天才明白,比蛇更可怕的,竟然是人!

孤独无助的她踯躅在桥头不知该何去何从,恐怖的幻影又一次狂攫着她的心,欲把她抛向死亡之井,她看到桥西,公路上,闪烁着一束微光,摇摇晃晃,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爹,东高村大民说俺舅舅心脏病又犯了。” “明天晌午你放了学来替我看会儿机器,我去看看你娘舅。” “嗯。虎子,快点!再拖后腿就把你丢到野外喂狼去!” 小苇听出来了,是同学高杨!

“高杨!” 不知道哪来的胆量,从来也不跟男生说话的她竟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

一束光线照在她脸上,“何香苇?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汪汪!汪汪!” 高杨家的狗冲到小苇面前对着她狂吠。“虎子,别捣乱!再乱叫看我踢你个狗头!” 高杨爹拍了拍狗背。

小苇简单地说了她的遭遇,高杨爹着急地说: “孩子,你在哪个村呀?走,我们送你回去,你爹娘多担心呀!” “在南面何家庵。” 小苇顺手往南指了指。就这样,小苇在高杨父子俩的陪同下走上了回家的路。

大约走了十来分钟,忽然看见前面不远处灯笼火把的,隐隐约约听到叔叔大爷们杂乱的喊声: “小苇---!” “小苇 !” “小……小……苇……”

这高高低低的声音里,小苇听出了母亲的声音,母亲声音颤抖着,那么沉痛,沉痛得都叫不响她的名字。要是以前,小苇一定会大哭着朝母亲扑过去,可是现在,小苇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为了不让母亲难过,她响响亮亮地大喊一声: “娘!我在这儿呢!”……

6   二爷提亲

现在,小苇又一次站在桥上了,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那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六年来,她从来也没有怨恨过谁,尽管她想,如果被揪住的是莲花,听到莲花的喊声她一定会折回来救她!而不是躲到坟堆后面或者独自跑掉!每当想到这里,想到那口黑黢黢的井,想到自己那一声无助的呼喊,她的眼里总是浸满泪水!那一天,小苇也就是站在这儿,看到了由远而近的闪闪烁烁的亮光,那束微弱的光为她驱走了心中的黑暗,给了她重生的力量,照亮了她回家的路,送她回到了亲人身边!

踏过桥身,小苇目光中满是焦急,满是期盼。看到了,那片熟悉的棉田,然而,依然只是棉田。地头,两棵笔直的白杨树沉默无言,几只小鸟飞来飞去,盘旋,盘旋。小苇停住了脚步,“也许,他弯下腰在地里锄草呢!” 她期待着他站起来的瞬间!然而,没有,什么也没有。

还有必要去集市吗?有什么意义吗?小苇垂下眼睑,她的心里有一点慌,究竟是怎么了呢?是因为母亲吗?小苇想起半个月前发生的一件事。傍晚,吃过晚饭,小苇回到自己房间,随手拿起一本画报,还没看几个字,隐约听见家里来人了。在乡下,白天人们都在田间忙活,所以,晚饭后就是雷打不动的串门时间,开始她不以为然。正合了书歪在床头,猛然听见 “高杨” 这样的字眼。小苇激灵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踮起脚尖偷偷来到隔壁,耳朵贴到门玻璃上。屋里继续着刚才的谈话: “就是五年前那个夜晚,跟他爹把小苇送回来的那小子,小伙子精神着呢!人也实沉,在天津打工,老板看他厚道,提拔他当了领班了。小苇没跟你说他们是同学?他娘走得早,他爹也没再娶,还有个奶奶,病得下不了床。你看看,要不说我就当不了媒人,不会瞒不会掖的全给兜了底儿了!嘿嘿!”

“她二爷,谁搬得你呀?” 小苇娘压低声音。

“什么搬不搬的!前儿个去赶集,碰上高家湾孙子他姨姥爷,他跟高杨家门对门,知根知底的,就跟我说,高杨他爹托他给孩子保个媒,还说,高杨有几个同学在咱村,离他们那儿不近不远的想结个亲 …… ” 说到这儿,二爷顿了顿,呷了一口茶,巴嗒巴嗒嘴,呵呵一乐: “我正寻思呢,这准是瞅好咱村哪个姑娘了!真格地猜着了,他接着说,有个眉清目秀的长辫子姑娘好像叫小苇,也不知道有婆家没。” 说到这里,二爷顿了顿: “我说小苇她娘,高杨是个能打听住的孩子,就是家境差了点儿! 我可实打实地跟你们交底儿了!你们自个儿掂量掂量吧!”

沉默。小苇耳朵贴紧了门框,听不见任何动静。

“丫头自己的事儿,还是得跟她商量商量,现在是啥社会呀,包办不得呀!” 小苇爹打破了沉寂。

“对了,姨姥爷还说了,别看高杨家穷了点,这孩子眼还挺高,这几年,也没少给他牵红线,没一个中意的。到底是人老成精,姨姥爷看他爹猴急猴急的,就出了个主意,让他自个儿圈个圈儿,圈来圈去这不就圈到咱这儿来了!呵呵 …… ”

小苇心跳得很急促,屏住了呼吸,然而,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听不太清了,只听到母亲说: “我说小苇咋就哪个也看不中!看来?……  那也不行! 他爷儿俩把小苇送回来,咱也没亏待他,咱不是还专门买了点心饼干上门道谢了吗?这跟婚嫁是两码事儿!这家境也太差了呀!她二爷,我看就这么着吧,你就说咱小苇订了亲!您老好眼力,再好好给咱小苇瞅个家底殷实的,赶明儿 …… ”

听到这里,小苇转身回屋了,门 “咣当” 一声,玻璃碎了。

这三个人瞪着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没说话 ……

夜深了,小苇思绪翻滚,没有丝毫睡意。她打开一个浅绿色封皮日记本,从中取出一张卡片,卡片上有一条小溪清清浅浅,溪边,几株垂柳娇柔妩媚。水中,鱼儿自由来去。鱼柳相望,意深情浓。图下,是一首小诗 :

垂柳与小鱼

你在溪边,长发披肩

我在水中,自在游玩

我看你风梳秀发

你笑我戏水石间

夏日的午后

我浮出水面

你为我垂下凉荫一片

秋日的清晨

我说我要远行

你送我一叶轻舟

露水打湿了船帆

冬日漫漫

纷飞的雪花

染白了思念

不是不想留下

只因冰薄水浅

难度冬天

我只好溯源直上

来到这长河入眠

却梦回溪边

看你扬起残存的叶片

叶叶飘落在薄薄的冰面

又是一年春天

我破冰而来

游到你面前

你依然长发披肩

守候着从前

才知道

幸福

不过是相望瞬间

署名 : 想念你。

那是去年冬天,生日前昔,她突然收到一封信,打开一看,原来是这张卡片,高杨亲手为她制作的生日礼物,那时,高杨正在天津一家糕点厂打工,难得见面,之前,他们并没有书信往来……

小苇独自伫立在窗前,思绪起伏,入夜,微凉。一阵夜风过后,雨潇潇而至。没有电闪雷鸣,雨,  来得好沉寂,淅淅沥沥,不知花草树木可听得懂你的言语?本来是一朵洁白的云,徜徉在蓝天,自由来去,却无意化为了雨,迷失在这寂寥无声的夜里。只因韦陀的到来,  才有了昙花一现的美丽,夜雨,又为谁,如此痴迷?待明日,  虹霓舞,朝阳起,  草尖上,  那一点盈盈泪,知为谁滴?

那天,高杨同样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不知道这次提亲会是怎样的结果?小苇在他心中是那样圣洁,似乎他只能远远地望着她。然而,他又多么渴望走近她。他曾无数次告诫自己: 你配不上她!他又无数次反驳自己: 是的,你是配不上她,别人更不配!他有多少话想跟小苇说啊! 可是,每当小苇站在他面前,他却木讷到只剩了沉默,脑海里一片空白,一颗心慌乱得不知该放到哪里……那天,辗转难眠,恍惚间,他看见小苇笑盈盈地望着他,却又慢慢地向后退去,退去,他伸出双手,想抓住她,双腿却注了铅一般迈不出一步!眼睁睁地看着小苇越去越远,他拼命地喊着: “小苇!小苇!……” 喉咙仿佛被封住了发不出声!任凭他怎样挣扎呼喊,小苇还是消失在他面前!当他从梦中惊醒,才发现,不知何时,连人带被滚落在地下。

   7  如果,如果……

站在路边的小苇放弃了去集市,还有什么意义呢?她要原路返回。她再一次抬起头,一片乌云罩在棉田上空。从那棵挺拔的白杨树上,飘下几片泛黄的叶片,就像几只黄蝴蝶,追着流水飘然而去。几只青蛙爬上岸来,“咕呱,咕呱” 吐出一腔难言的寂寞。鸣蝉站在高高的树头,有气无力地唱起离别的歌谣。小苇取出那张卡片,站在白杨树下,不知该何去何从。

鸟飞了,云,不曾在意;草枯了,云,不曾在意。你,擦肩一过的风啊,你可知道,是你,吹碎了云的心,滴滴点点碎成了相思雨!

昨日,顶一世尘埃,你为我等待,今天,拨一路风尘,我为你而来,在你世界的边缘,我久久的徘徊,柔软透明的心啊,滴碎在你生命的舞台 …… 可是,你在哪里?

如果,如果你能出现在田边,我定会一改往日的拘谨与木讷,走向你!我将不再伪装坚强,我会主动走到你面前,问候你!

如果,如果你能出现在田边,我再也不会无视你的存在,我会大大方方地回首再回首,我不会让你孤单地站在地头,目送我看似无情地离去!我会迎候你的目光,把最温柔、最美丽的微笑送给你!

如果,如果 ……

然而,现实很快击碎了小苇脑海中若干个“如果” 的承诺!

“何香苇!”

“嗯?” 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老一阵子没见了!忙啥呢?” 原来是老同学,化家湾的化海霞。

“也不咋忙,天天长在地里鼓捣那点棉花呗!秋收以后准备再去天津纺织厂打工。你这是干嘛去呀?”

“我姐给我在弹簧厂找了份临时工,管吃管住,今天刚租了房,我去看看。” 小苇这才注意到她手中提了个大蛇皮袋子,装得棉腾腾的。

“哎,听说高杨的事了吗?”

“什么事?” 小苇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看来你还不知道,有十多天了!唉!那天,跟他爹去公路南面的大地里拉玉米秆子,听说是车装得太满了,高杨坐在车顶,刚好上了公路,也不知咋回事儿,高杨竟从车顶滑了下来,唉!一辆该死的大斗子车瞎了眼了就轧了过去!还没送到医院就 …… 唉……哎呀,车来了!我先走了!”

化海霞走了。小苇呆了。

8   昏迷

那天,小苇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才走回家,她推着车子,一下也没骑。仿佛来了一场世纪风,她瞬间被风干了,瘪成了一个会走路的木乃伊。

回到家,她把自己关在屋里,再没走动半步。她闭了眼,大脑里一片空白。四面八方都是高杨的影子,高杨站在她面前,浅浅地笑着。泪水喷涌而出,她止不住,她也不想止住。一直压抑着的那份感情,团成了一块巨石压在她胸前,她的头 “轰” 的一下,晕了过去……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飘了起来,她只轻轻一摆胳膊,就飞到天上去了!云在她的脚下,一朵朵,一片片的,那么软,那么白。高杨!茫茫云海中,高杨迎着她走了过来!站在她面前,向她伸出手来!她不再退缩,也伸出手去,高杨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好像生怕她会突然溜走似的,她的手被攥得生疼生疼!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钳子一般地握着她的手,她哭了!泪水滴满了高杨的手背……

忽然,高杨松开了手,迅速地向后退去,周围的云也一下子汹涌澎湃起来,卷起千尺浪涛,高杨消失在浊浪中!“高杨!高杨!” 她拼命喊着,嗓子里却像卡住了什么东西,她拼命地追上去,那巨浪却一下子把她拍倒在地!……

她迷迷糊糊睁开了双眼,“小苇!小苇!” “姐,姐!” “快,给喂点红糖水!” 人们手忙脚乱起来。小苇终于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

9   买鱼

小苇更沉默了,也更孤独了。小苇她爹和她娘也听说了高杨的事,隐隐约约猜到小苇的病与高杨的事有关系。所以,这段时间再不提小苇的婚事。小苇每天独来独往的,而且,她再也没去赶过集。

一晃二十多天过去了,这天,太阳终于露出了笑脸。小苇起了个大早,一条长长的麻花辫梳得光滑锃亮。看起来,她终于走出了高杨的阴影。她穿了一件粉色底子的半袖衫,上面飞着几只漂亮的蓝蝴蝶。整齐的刘海自然卷曲,平添了几分妩媚。“娘,我先走了!” 说话的功夫就已把药瓶子放在了桶里,背上喷雾器,挑着扁担出发了。走到门口时,拧回头送给她娘一个甜甜的微笑。

“总算是熬出来了!” 小苇娘长出一口气!“我就说嘛,时间长了,该忘不该忘的也就都忘了。” 望着小苇远去的背影,她想起了自己的过去。记得自己结婚前从来没见过新郎的面,都是父母作主,煤妁之言,直到洞房里揭去盖头,才看到自己把一辈子交给了谁!这没有什么不好啊! 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吗?还不都是一个鼻子俩眼睛?年轻人懂什么?大人才看得全面呢!

小苇这一高兴惹得她娘也乐滋滋的。心里盘算着: 赶集买条鱼来吃!给小苇一个惊喜!

今天,冬梅家盖偏房,小苇她爹一大早被叫去帮忙了,中午不回来吃饭,可小苇娘还是打算炖鱼,难得孩子好心情呀!

集市上总有那么多人。再忙也得抽空赶集。小苇娘左瞧右看的,眼花瞭乱。吆喝声此起彼伏: “来,上好的粉皮,纯正的绿豆粉,不好不要钱!” 一张张粉皮摞起老高。“煎饼!好吃不贵!又香又脆!” 刚出锅的煎饼,焦黄焦黄的,飘散着诱人的香味。“鸭蛋,咸鸭蛋来!咬不出油倒给钱!您来一个?” 小苇她娘都不知道该往哪边看了,刚把头拧过来,那边又吆喝起来了: “刘三油坊小磨香油!自产的芝麻自家的磨盘!您屋里请,闻闻看看不要钱!” 这些小商户极尽所能,兜揽着生意。

“哟,嫂子赶集来了?” “是啊,你今儿个也不忙啊?呶,这小子都这么大了!多体面!快上学了吧?” 不停地碰见熟人,不停地应和着,眼睛也不停地四处扫荡着。终于走到了鱼市。“咱云梦河的大鲤鱼!吃小鱼小虾长大的,大嫂您来一条?”

小苇娘笑了笑,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嗯,我先看看!” 鱼市里也够热闹的,拖拉机、大小三轮车都开了进来,有的就在车斗里放个水箱,有的把水箱搬到地下,还有的干脆在地面上铺一块彩色条纹的防水布,鱼就半死不活地在布子上瞎扑楞。看了半天,小苇娘指着水里说: “来两条一斤多重的!就这个跑得最欢的,还有这个!”

“好来!” 卖鱼人挥舞起捞鱼的网兜一下就网上三条来。抓起两条放到塑料袋里,“扑楞楞!” 两条鱼极力挣扎着。“三斤二两,三块八毛四,给三块八,让您四分钱,吃好您再来!云梦河的味道!”

中午,喷香的鱼味儿飘得满院都是。“海明,去地里叫你姐回来吃饭,都十二点半了,打不完就算了吧,也不知道回来!快去!骑上车子!”小苇娘把花头巾摘掉,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到最大,家里就像安了个大喇叭。

“嗯,知道了!”海明打了个响指推车子去了。

 10   死亡之井

“娘!娘!---!”  海明疯了似的把车子扔在院子里,哭着闯进屋里来!“娘!我姐……我姐掉在井里了!”

“啊?…… ” 小苇娘一屁股瘫在了地下。半天,才缓过神来: “快去,冬梅家---找你爹!”

小苇她爹满身都是泥点子,举着两手泥,带着冬梅她爹和一起盖房的几个村民,抬着一架长木梯直奔棉田。

这架木梯是立过好几次功的。有一年正月,贾庄的高跷队来何家庵演出。何家庵全村男女老少倾巢而出。村子里张灯结彩,锣鼓喧天,洋溢着春节的喜庆。忽听 “扑通  ” 一声,紧接着一声喊: “有人掉到井里了!” 群众一下子乱了营。“快!快去搬梯子!”“躲开!躲开!”井口周围的人们被疏散开了,几个大劳力抬着梯子边跑边拴绳子。

梯子顺着井口放了下去,你猜怎么着?掉到井里的人水性真好,会踩立水!人家踩在水里露出头来了!就等着救援呢!梯子一往下放,那人就伸出双手一把抓了个牢,几个人一齐使劲儿,顺顺当当地就出来了!只是地冻天寒,那人浑身发抖!嘴唇都青了。后来,那口井就垫平了,但是,贾庄的高跷队却再也没来过。

到了!人们七手八脚地把梯子放了下去,井口虽宽,却并不太深,但是梯子已经没顶了。“我来吧!我水性好!” 冬梅她爹边说边推开了小苇她爹。小苇她爹浑身颤抖着伸出脏手抹了把鼻子。

“一二!一二!…… ” 井口的人们齐声喊着号子,脸憋成了酱紫色。终于,他们上来了。

匆忙施救。村里的赤脚医生卢旺大爷早就赶来了,人们把最后的希望都放在了他身上,眼巴巴地瞅着他为小苇清理了口鼻,又在胸前按压,然而,折腾了半天,他还是摇了摇头,眼角溢出了泪水。“老何啊,准备后事吧!”小苇她爹老泪纵横!

“姐!姐!”海明摇着小苇的胳膊痛哭失声!跟前的人都哭了!喷雾器在地头站着,再也等不到它秀气的女主人背起它回家,“久效磷” 呆呆地直立在棉株脚下,井口旁边,打满水的一只桶也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棉田里,飞出一只漂亮的蓝蝴蝶,在粉红粉红的花海里飞呀飞,徘徊不去。

可怜的小苇!终究没能生出这样的一双翅膀!她走了!飞翔,成了一个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梦想,将被永世埋葬!

小苇她娘不吃不喝,也不睁眼,嘴里嘟囔着什么,谁也听不清。她的脑海中都是小苇的影子,她看见,一个胖嘟嘟的小女孩,一边喊着 “娘,娘!”,一边伸展了胳膊,左摇右晃地向她走来!她伸出手去,然而,什么都没有抓住!她看见,小苇站在门口摆弄着辫梢,对着她甜甜地笑,“小苇!” 她噌地一下从炕上坐起来,然而,眼前只有一个空空荡荡的家!

晚上,她终于清醒了,闭着眼睛靠在墙上,一动不动。她想起了前两天做的那个梦 ……

那天,她正在里屋坐着,忽然,院门 “吱扭” 一声被推开了,一个白衣男子径直走进他的家里,向她深鞠一躬: “娘,我是来接小苇的!” 恰在此时,小苇竟和他商量好了似的,着一袭红衣走了出来 : “娘,我们走了!您和爹多保重!” 说完,也对着她深鞠一躬,然后,牵起那男子的手双双离去。“小苇!小苇!” 大门 “砰” 的一声关上了!从梦中醒来的她,惊出一身冷汗  ……

 11   爱的绝唱

“听说了吗?何家庵的事!”

“咋没听说呢?这两天,人们都在说这事儿!”

“听说女方请了阴阳,带了一只鸡放到井口,那只鸡朝井下看了看,竟然扇扇翅膀大叫一声,飞到井里去了!”

“人家都说是那姑娘自己跳进去的!听说要结阴亲了!你看看,这不是打不散的姻缘嘛!”

“听说到了结婚的日子,男方也是去迎娶?”

“咋不是呢?双方亲人各自捧着他们俩放大的遗像拜天地!”

“唉!丧事还要当喜事办,这让爹娘怎么受得了哇!”

“都怪女方她娘,嫌贫爱富,才弄成这个样子!”

“唉!孩子们情投意合的婚事,做父母的不能强拦哪!”

“是啊!让咱说,人品好就行了!穷又不扎根,富了又怎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 ”

“唉!本该是人间一对好鸳鸯啊!”

……

小苇出嫁了,高杨的父亲捧来一个精致的塑料匣子,放在小苇的枕边。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几本高杨的日记,最上面一本是浅绿色的封面,封面左上角有一个胭脂红的心形图案,图案正中上下交错着写了两个蓝色的勾了花边的小字: “小苇”,看上去,真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蓝蝴蝶。那是一本诗集,高杨用一首首稚嫩纯净的小诗记录了他和小苇相识、相知、相爱、相思的心路历程。

那片临路的棉田里,耸起一座爱的婚房。棉花雪白雪白的,落了一地,就像天边飞落的圣洁的花絮,那是送给他们的爱的贺礼! 高杨打开紧闭的门窗,迎接小苇的到来。他们无言地接纳着彼此这一份迟到的爱!相遇、相知、相爱、相思、相守,永生永世,再不分离!

多少年过去了,他们的故事早已被遗落在岁月一隅,野花却没有忘记,草儿也没有忘记,年年春花开,岁岁青草绿,相约一起,编织着一段彩色的回忆,只是,再没有那只蓝色的蝴蝶飞!

任凭时光来来去去,他们静静地相守,沉默不语!你看,他们坟前,那棵白杨依然慢慢地舞啊!那条小河依旧轻轻地唱,一曲绵延不尽的爱的绝响,在小河上空悠悠飘荡 :

你静静地站在我身旁

一树快活的 “鸟儿”

扇动绿色的翅膀

我的目光眺望着海的方向

你的倩影偷偷地印在我心上

也许

我永远都不会有海的胸膛

但是

我的每一丝涟漪

只愿为你荡漾

正如你的每一叶青春

只为我绽放

当秋色染黄你的面庞

我依然为你照影梳妆

我愿敞开静谧的心房

拥你一世沧桑

从此

冰封的心窗不再有流动的声响

除非时光召来春阳

你依然站在我身旁

满树快活的 “鸟儿”

扇动绿色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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