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刘进发丨残月
作者简介
刘进发,山西万荣人,现在万荣中学工作。热爱生活,爱好文学。在《运城日报》《作家新干线》等报刊、微平台发表小说、散文多篇。
文学天地
残 月
作者:刘进发
月欠娘走了,发现时已是全身僵硬。也难怪,老婆子没儿没女,独门独户地住在远离村庄的黄河滩上,这几天连着下大雪,人们都缩在自家的热炕头上不出门,自然没人发现。也是的,大冷的天,又满河滩的雪,哪个没事找罪受的去黄河滩上干什么?再说滩上的风凶猛刺骨,不把人吃了才怪呢。
说起月欠娘,人们都唏嘘不已,慨叹老婆子一生命苦。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山东一带遭遇特大旱灾,土地龟裂,颗粒不收,民不聊生,饥寒交迫。一对青年男女从山东逃荒来到秦晋之交的宝鼎县,在古老的黄河边上落了脚。这对男女就是后来的月欠爹和娘,那时还没有月欠。似乎也没有人问过他们的大名,一直称呼他们“山东的”。山东女人善眉细眼,鼻子翘翘的,嘴巴小小的,颇有几分姿色;山东汉子个子高大,满脸络腮胡,说话粗声粗气,能吃苦,讲义气,很快便在这里站住了脚。
夫妻俩农忙时给大户人家打打短工,农闲时下黄河捕鱼、捞河炭、捞河柴,小日子过得也不差。但不知什么缘故,山东女人就是不开怀,眼看着三十好几了,也没什么希望了,就从育婴堂里抱了个女孩,取名月欠。当地人把缺娃的家里生的第一个孩子叫做“欠生毛”,意思是非常地爱怜,“山东的”把女孩取名月欠,是把这个女孩当做宝贝“欠”着。
日子就像黄河的水一样,急匆匆地向前流淌,一刻也不容轻缓。转眼间小月欠变成了一个半大姑娘,面若桃花,个子高挑,出落得如花似玉,白白净净,靓靓丽丽。特别是那双大而亮的眸子就像两个清澈见底的深水潭,散发着诱人的粼光,看上去非常打眼。当时村子里盛行娃娃亲,大都在十岁左右就订了亲。月欠刚十岁时,上门求亲的人就络绎不绝,最后由月欠的爹娘做主许给了家境殷实的王满银家的二小子王庆善。
在月欠十二岁的那年冬天,天气异常寒冷,一夜的西北风就把黄河封住了,河上覆盖了一层白白的冰凌,这冰层日渐厚实,不几天上面就能走人了。可三九天刚过,气温就突然回暖,冰下暗流涌动,河水不甘寂寞地发起力来,把河面上的冰凌冲掀了起来,河水开始在冰上蔓延,十分壮观。人们都到黄河边看这个奇异的景象,有几个胆子大的孩子站到岸边的冰上观看,没防备一个排浪从冰下涌上来,孩子们脚下的冰瞬间破裂,六个孩子眨眼间就被冰块载着漂向下游。大人们急忙用撑船的槁伸过去解救,有三个孩子幸运地抓住了木槁,顺利地爬上了河岸,还有三个孩子没有反应过来就顺水漂走了。河岸上惊叫声奔跑声乱作一团。月欠爹二话没说跳上了流动的冰块,用手抓住一个孩子就抛上岸边,接着把另一个孩子也抛上了河岸,当他刚抓住第三个孩子时冰块散了,他和那个孩子瞬间掉到了水中,人们惊呆了,等大家反应过来已经看不到他俩了。由于冰层厚而坚硬,船无法开动,人们眼睁睁地看着两人钻入冰底,顺水流走了……
后来天气又恢复了寒冷,河面又被冰封住了,冲走的人都没法找。等到来年春天冰雪融化,生产队多次派人到下游寻找,也没找到这一大一小的尸体。月欠娘哭瞎了双眼,在乡亲们的帮助下买了口薄棺,扎了个草人,穿上月欠爹留下的衣服,草草下了葬。
月欠爹去世后,这个小小的家就像塌了天,一下子失去了往日的生机,每当太阳落山夜深人静时,总会从月欠家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啼声。是的,家里失去了顶梁柱,一个女人失去了依靠,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呀?
五六十年代的人都很单纯,也都很穷,不会因为救人牺牲了、受伤了就去找对方赔偿,也不会要求国家给补偿。村里见月欠家实在困难,就出面让得救的孩子每家出点丧葬费和粮食。但这是杯水车薪,并维持不了多少时日。迫于无奈,月欠小学没念完就辍学了。未成年的她从小便学会养猪养鸡干家务,与娘相依为命。好在月欠未来的婆家比较殷实,人心也善,看着月欠娘俩可怜,就时常接济月欠家。月欠娘俩也就这么把日子向前推了几年。
庆善长月欠两岁,自小就黑黑壮壮、老老实实、不善言辞,走路总是溜墙根,像个女娃子。与月欠订亲那年他才十二岁,自从订了亲,他见了月欠头都不敢抬,恐怕都不敢偷偷看一眼月欠。月欠倒是大方,但总觉得庆善窝囊,三句话都撞不响,不是她爱见的人。所以觉得碰面很别扭,也就经常躲避,从不搭讪。自从月欠家出事后,庆善在家里人的支使下时不时来月欠家,干些诸如拉垫圈土、出猪圈粪土之类的男人干的活。毕竟是个男娃,年龄不大干活倒还行,真应了农村人常说的“小子不吃十年闲饭”的俗话。庆善过来干活,月欠娘稀罕得不得了,想办法招待未来的女婿。她打心眼里爱见庆善,觉得庆善人实诚,能吃苦靠得住,将来和月欠结了婚,女儿吃不了亏,自己也就有了依靠。
时间长了,月欠娘发现庆善和月欠从不说来回话。心想他们还小,肯定是害羞,不好意思说话,也就没当一回事。当庆善二十岁的时候,他爹王满银让媒人来月欠家商量结婚的事情,月欠表态说她不愿意与庆善结婚。月欠娘当下就傻了眼,水到渠成的事情竟然中途搁浅!她想到这些年王家对她娘俩的帮衬,庆善拼着还未成年的身体给她家干着干那,气就不打一处来,她质问月欠:“订亲都八年了,你凭什么要悔婚?”月欠毫不示弱地说:“亲是你们大人订的,我那么小,懂得什么?我打心里从来就没情愿过。”
月欠娘说:“这些年王家帮衬了咱多少,庆善帮咱干了多少活?没有王家,咱娘俩怎能活到今天?”她顿了顿继续说:“你不能把庆善撇在半道上,你把庆善耽搁到这么大,错过说媳妇的茬,难道让他打光棍不成?”月欠反唇相讥:“他不也把我耽搁到这么大了,两清了,谁也别埋怨谁!”
月欠娘忿忿地说:“什么?两清了?你想得美!这么多年庆善家的情谁来还?”月欠娘打了个哈欠,长长出了一口气继续说:“再说了,庆善虽然长得不打眼,但他人实诚能吃苦,哪一点配不上你?”月欠说:“我没说庆善不好,但我与他没感觉,以后日子怎么过?”
月欠娘说:“你懂个屁,什么感觉不感觉的,两口子过日子就是吃饭睡觉干活要娃,整天忙得像马瞎子一样,哪有那么多的感觉?只要人实诚,肯吃苦就会过上好日子。感情是什么?我和你爹不懂得还不是过在一起了吗?年轻人净生余事。”月欠说:“你和我隔着个沟,我说的你不懂,反正我不结婚,我看不上庆善!”
从此后,母女俩见天吵。月欠娘说的话越来越难听,甚至破口大骂月欠是挨刀子鬼,挨炮子的东西。但月欠就是不答应结婚,后来有人偷偷地给月欠娘说:“山东的,你月欠心里有人啦,怪不得不情愿庆善。”
“什么?月欠有人啦?那个人是谁呀?你别胡说。”月欠娘气急败坏地吼道。
邻居说:“满村人都知道了,就你两家人蒙在鼓里,我实情告诉你,就是经常在咱这儿打家具做门窗的河南小木匠。”
月欠娘一听两眼都瞪直了,她怎么都没想到女儿会爱上河南小木匠,小木匠比她大好几岁,听说家里有媳妇娃娃,难道女儿要拆散别人的家庭给人家娃娃当后娘?月欠啊你怎么这么傻,你到千里之外去受苦丢下老娘怎么活呀?
晚上月欠收工回来,不等月欠洗手吃饭,月欠娘就用严厉的口气质问:“你这个傻女子,你怎么能和小木匠好上呢?你要把咱家的人丢到沟底啊!”说着便嚎啕大哭。月欠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噎得愣住了,等回过神一想,也就坦然地说:“娘,既然你知道了,我也就不瞒着你了,我就是看上了小木匠,他心灵手巧待人亲……”
不等月欠说完,月欠娘就打断了女儿的话,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人家小木匠有家有室,你和人家好不害臊啊?”月欠面无表情地说:“现在提倡婚姻自主,他情我愿,我有什么害臊的;反正我就是爱上他,这辈子跟定了他!”
“月欠,你也是十八九的人啦,人情世故你也应该懂得点吧,你这样做不光是别人笑话咒骂,最后是会害了你自个呀,害了娘啊!啊哈哈啊呀,月欠爹呀,我上辈子遭了什么孽啊……啊——哈哈呀。”月欠娘连哭带说,声泪俱下。
但是她的眼泪丝毫没有泡软月欠的心。月欠说:“娘啊,人一辈子爱上一个人不容易,你为什么非要阻拦女儿的幸福呢?”月欠娘听了女儿的话,肺都气炸了:“好啊,月欠啊,我说的话你不听,我也没办法,但今天我把话搁在这,你要是跟小木匠走了,我就跳黄河!”
母女僵持了,空气都凝固了。黄河滩上的夜静悄悄的,没有机器声,没有人走动声,有的只是河风刮过的呼呼声,时不时地夹杂着几声蛙叫。
月欠没吃饭也没洗漱就躺下睡了。可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的心情也十分矛盾,她知道娘养自己不容易,也知道庆善人不错,知道庆善爱自己,可自己和庆善在一起丝毫没有感觉。这样毫无滋味地过一辈子,还不如死了干净。她也知道小木匠已成了家,可自从见了小木匠,她的心就没有安宁过,她心里时时刻刻都在念着他,她眼前时时刻刻都浮现着小木匠那诱人的诡秘的笑。说实话,她的魂被小木匠勾去了。人都说女人在爱情上会失去理智,会迷失自我,会看不到任何危险,会不计一切后果。果真如此,现在月欠就是鬼迷心窍,陷入泥潭难以自拔。更可怕的是她和小木匠已偷偷地在场院里行过了男女之事,她痴痴地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小木匠。有一段时间她身体不舒服,挑饭吃,特爱吃甜食,小木匠就给她买了很多点心、煮饼、饼干、面包之类的甜品。她觉得这个世界上就数小木匠好,她会不顾一切的嫁给他。可现在娘坚决反对,自己该怎么办,怎么办呢?
月欠娘也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在想无论如何不能让女儿跟着小木匠走,不然自己将会辛辛苦苦一辈子,到头来鸡飞蛋打一场空,老来无后依赖谁呀。她想,自己为什么这么命苦,年轻时逃荒受了多少罪,好日子没过几年,死鬼男人又呈什么能死在了黄河里,丢下她孤儿寡母受尽磨难。现在女儿长大了,日子慢慢好过了,可女儿却节外生枝地……她不敢想后果将会是什么?但是她心里很明白,要想老来有靠,坚决不能放走女儿远嫁他乡!现在火烧眉毛的事情就是要想方设法留住女儿。她脑子里想过一个又一个办法,但觉得都不行,最后她想到只要庆善和女儿领了结婚证,哪怕是用霸王硬上弓的方法,让庆善和女儿行了男女之事,女儿便会死了心。
事不宜迟,第二天月欠娘便找到了庆善,让他拿着大队部开好的介绍信与月欠的“替身”到公社民政所领回了结婚证。那时老百姓还没有身份证,只要拿着大队开的证明,就能领到结婚证。月欠看到结婚证,哭喊着,说死也不从,如果谁逼她结婚,她就跳黄河。月欠娘傻了眼,本以为领了结婚证就死了女儿的心,谁知道反惹怒了女儿。女儿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做什么都不计后果,逼急了真会出事,可放她自由,将会怎么收场啊?无奈之下她找来庆善语重心长地说:“庆善啊,我知道你是个乖娃,你也耳有所闻,我就不瞒你说,月欠跟河南的小木匠好上了。不过月欠还小,还憨着呢,她这是一时鬼迷心窍。你如果还爱她,你就想办法赶走小木匠,反正你和月欠已经领了结婚证,虽然还没结婚,但月欠就算是你的人了,你一定要想办法留住她。”庆善一声不吭,只是咬紧了下嘴唇瞪着眼睛走了。
第二天就听说河南的小木匠被人打得满脸是血踉跄逃走,他做家具的工具,被扔在河滩里。月欠闻讯像疯了般四处寻找小木匠,但始终没有见到他。
结婚的日子定在八月初六,婚期越来越近了,但小木匠却一直杳无音讯。月欠先是暴躁不安,与娘整天吵架,后来变得沉默寡言,逢人不搭话。
八月初五晚上夜半时分,一弯残月挂在天上。起风了,天色有点阴沉,有几片薄云从月牙下面飘过,在短暂的时间里遮住了月牙那微弱的光。秋季的黄河水,虽不像夏季那么凶猛,那么咆哮,但是仍不改它的野性,一泻千里,不时的还泛着浪花。微凉的黄河边站着一个纤弱的女子,她长发披肩,衣衫单薄,沉默了良久便纵身跳到了滚滚黄河里……
月欠的尸体打捞上来已是三天之后了,身体被河水浸泡得膨胀起来,肚子很大。法医解剖后发现一个已有三四个月大的胎儿,毛发都已显现……
月欠走了,月欠娘疯了,后来大队给她申请了个五保户,她就一个人疯疯癫癫饥一顿饱一顿地苟活着。再后来,由于河水蔓延,整个村子都迁到了高处,只剩下月欠娘没有迁,她不走,她说她要陪月欠爹和月欠。
她独门独户一个人住在黄河边。慢慢地,人们就把她忘了……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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