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选粹】李宏丨禁锢 / 四六文摘

文学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李宏，女，山西省沁县东风小学教师。曾在当地报刊上发表有多篇散文、诗歌及小戏小品。部分作品见于省市报刊。

禁锢

李宏

盛夏的傍晚，暑气已渐渐散去，天边，一轮骄阳正慢慢地滑下西山。

小城的夏夜是凉爽而闲适的。晚饭后的人们，乘着徐徐拂过的夜风，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像一股股溪流，从四面八方涌来，汇入了暑期夜市热闹的洪流中。

夜市就设在城南新修的沁阳街上。街道两旁，挤满了临近县区云集而来的各路商家和本地的小摊小贩。其中，也不乏一些长途辗转，远道赶来的外地客商。总之，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应有尽有。琳琅满目的食品和货物，热闹非凡的儿童游乐场所，以及路边临时搭建的戏台上清晰响亮的唱念坐打声，吸引着众多爱好购物和喜欢热闹的人们。

我和女儿也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挤进了夜市中，我们走走、停停，不时被耳边此起彼伏的各种招呼声、叫卖声和吵闹声吸引着。还没走出多远，就感觉有些困乏了。正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歇脚。忽然看见前边不远处，黑压压地围着一群人。哦！那又是什么稀奇物件儿呢？

出于好奇，我们也扒开人群挤了过去。一看，才发现是一个专供游人摄像的摊点。摊主是一个大约五十岁左右的外地人，膀大腰圆，满脸赘肉，正靠在摊内临时搭起的床铺上，眯缝着眼睛打盹儿，床铺前面，竖着一个大约一米高的木头架子，上面站立着两只体型瘦弱的孔雀。它们身着深蓝色的羽毛，头上顶着高高的翎冠，身后拖着长长的翅膀和五彩的尾屏。在木架旁绿叶红花的映衬下，色彩斑斓，引人注目。

此时，围观的人们正兴趣十足，都把目光对准这一对珍稀罕见的禽鸟，想一睹为快，性急的几名游客已陆续靠近孔雀，摆出各种姿势和造型，等待同行的家人或朋友拍照留念。还有好多游人挤到摊主面前，纷纷掏钱购票，继而排队等候。

奇怪的是，我突然发现，面前的孔雀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它们低垂着眼帘，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僵直地站在木架上一动不动。甚至连人们递过去的食物都不屑一顾。这让我不由得产生了怀疑，怀疑它们只是两只雕刻精致的孔雀形体模型。可仔细一看，又确信不是。因为它们的眼睫毛会在偶尔间眨开，睫毛下面的一对黑眼珠子，也会在偶尔间转动。那毫无表情，呆滞而混沌的眼神，不时地提醒着人们：它们是孔雀，是两只毋庸置疑的真真正正的活着的孔雀！

我不敢再怀疑孔雀的身份和真假了，可我不明白的是：它们面对食物，面对游人，面对这五光十色、热闹非凡的世界，为何会活得如此疲惫，如此麻木，如此厌倦。这与我印象中孔雀固有的灵敏、轻盈、美丽、高贵的形象大相径庭。

难道是两只生病的孔雀？也许是吧？因为，此时，如果你定睛细看，你会发现，它们身上的羽毛早已失去了应有的光洁与鲜亮，变得凌乱而干枯。它们的眼睛也不再像平日那样清澈而灵活，变得暗淡无光，在它们中间的木凳上，吊着两只污迹斑斑的小饭盆，里面有一些已经发霉的饭食，几只苍蝇正围着饭盆上下翻飞，嗡嗡作响。病痛中的孔雀似乎被折磨得吃不下任何东西了，或许，它们原本就不想吃，看起来好像已经打算放弃生命，抱定决心，速速求死。

孔雀原本是受国家重点保护的珍稀动物，为什么会如此凄惨地出现在这北方小城之中？它们得了什么病？主人为什么不赶紧给它们医治？一连串的疑问使我不禁陷入了深思……

“妈妈，快看——”

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望去，我猛然发现：在孔雀的每只脚裸处，紧紧地缠绕着一根大约小指头粗细的铁链，最里边的一圈已深深地嵌入皮肉之中。铁链的另一头牢牢地与脚下的木架绑在一起。脚踝处的皮肉已被磨光，露出森森白骨，骨头周围是已经凝固了的殷红的血迹。两只孔雀站在这截架在空中的不足一尺长的木棍上，稍一扭动，冰冷刚硬的铁链就会勒得它们痛不欲生。它们只能强忍着剧痛，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不至于因木棍的狭小和腿脚的伤痛而掉在地上。

我的心顿时像钻进了一只刺猬，那柔弱的心房，随着刺猬的蠕动而被扎的鲜血淋漓。我感到一阵阵生生的疼。这让我想起了去年在西湖大坝上遇到的耍猴表演：三只猴子在主人挥舞的皮鞭下，在场地上一边抱着脑袋仓皇逃窜，一边不失时机地向观众拱手作揖，点头哈腰，并模仿人的姿态，做着各种怪样。逗的围观的人们不住地发笑。有些热心的观众看猴子可爱，从衣兜里掏出一两块钱撂过去，猴子立刻捡起来，扭身交给摊主。然后继续满场子奔跑跳跃、做着怪样，继续拱手作揖、点头哈腰……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原本生活在大自然里的可爱的精灵，成了不法商人获利的工具，挣钱的法宝？它们的身心遭遇着无法承受，无法言说的桎梏与伤痛，却为歹毒慵懒、唯利是图的主人提供着不菲的经济效益。人类的残忍与疯狂，给动物带来了多少厄运与灾难？摧毁了宇宙间多少美好的事物？在某个晨曦初露的清晨，或者某个月朗风清的夜晚，它们是否还会想起那茂密的森林、辽阔的草地；想起自己的父母和孩子；想起同伴们追逐嬉戏的身影。耳边是否还会响起山脚下涧泉边叮叮咚咚的流水声；响起树枝上嘎嘣清脆的咬食野果声？

我凝视着被固定在木架上的垂死的孔雀，脑海里却不时闪现出孔雀开屏时那婀娜多姿，美轮美奂的画面，心里五味杂陈。孩子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不知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孔雀，喃喃自语道：“不过，它们倒是从此衣食无忧了……”

当然，不可否认，对于一些随遇而安，好吃懒做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比较理想的安逸生活，但对于一只热带雨林中振翅滑翔的飞鸟，对于一只山林里攀爬跳跃的猴子，失去家园，失去自由，失去同伴，失去上天赋予的本能，将是多么残酷的剥夺，多么致命的束缚与禁锢啊！

（责任编辑：杨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