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坊·美文」魏晓玲|火炕
作
家
新
线
干
HAPPY NEW YEAR
火炕
童年的冬天特别的冷,院里的大铁盆时常结着很厚的冰。
一到饭点,划上一根火柴,用手捂住树叶引燃,家家户户的烟囱也相约冒起了袅袅炊烟。那茅草柴火总也不耐烧,一烘就没了。玉米杆、棉花壳、玉米根,麦秆都当燃料。煮一锅糊糊、玉米面坨子或高粱面花花粸子,蒸一锅玉米面馒头,孩子们都抢着吃得老香了。我八岁那年分地了,全村的大土锅锅也相约蒸起了紫红色的“八宝山”红薯。
饭后的锅锅底,红彤彤一闪一闪的火堆里,埋几块山药蛋,姨姊妹霞还奇怪地埋过大蒜,记得面面的味道。
锅锅的深处是通向里屋的火炕。火炕也叫土炕,我们晋南早年都就是用特有的黄土用模具制成的土坯晾干备用。土炕的火道很讲究,要找村里的把式做才行。否则,烟道不通顺,火就不顺行,会倒烟,那就要麻烦的重新收拾了。盘火炕时,用碎的麦杆和土反复和成均匀的泥巴,把砖摆成平状和竖状,泥巴均匀地摸在砖上,瓦刀轻敲,把砖与砖压实了;火炕的中间放土坯用泥巴粘合,排排土坯留有空隙形成烟道,直通向屋顶的烟筒。表面再用泥巴掺和碎麦秆抹平;再后来碳炉子连接了火炕,炕也改为耐火砖和水泥封面,就也干净滑溜的多,那一跳即飞的小跳蚤就也飞到云霄了,成了永远不灭的记忆。炕上铺着竹席加棉毯再加棉布单子,有钱的人家逢年过节集市上还挑来一块带花油布,小心地跪着身子铺平拉展,尽显高档还便于擦拭,小孩就都喜滋滋地静等着躺在火炕,睡上一觉就能穿着新衣、放上鞭炮,吃着饺子,过大大的年了。
童年的我们,白天闲暇时火炕上尽兴地玩石子或杏核,双眼溜圆那上下翻飞也一决胜负的接招术;也噼里啪啦着念念有词地打算盘;也爬在火炕上写十字格的中国大字和汉语拼音;或看纯黑白版的小画本。傍晚的大火炕上,孩子们在昏暗的火苗跳跃的油灯下,爬在腿上偶尔做很少的作业;弃医从农的妈妈白天去生产队挣工分,晚上在昏暗的油灯下,学着奶奶的样子盘着双腿纺棉花,发出吱吱的唱响,也见纺花车轮飞似地旋转的差点翻天,根根线团抽出细细的棉线缠成穗子,再分几次捻搓成了绳,淘气的孩子也会让妈妈叫着帮忙拉线;还见妈妈手上金子般黄色的顶针,用针尖斜在头皮上蹭一下,针尾巴就在顶针的压力下,穿过千层布鞋底,天长日久的,就见一筐的鞋底,再照着纸样配了鞋帮子。
那二姐好烦人,一到晚上我困得要死的时候,就劳烦我那累了一天的小手给她挠肩。有时姐妹们也打脚头睡,我八岁也和妈妈一起幸福地挤一个小被窝。邻居家的孩子们也都是这样。不过夜深人静的冬夜,躺在暖和的被窝,越是迷糊发困的时候,就会听到隔沟对岸的马路上得得的马蹄声,夹杂着马车的吱扭声,还有铃铛声,奔忙在回家的路,想必那急等的婆姨……那火炕……听爸妈说着家常理短,也听爸爸讲刘瞎子过江,还听他唱“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的歌。
过年时,到了腊月二十三,就要把火炕打扫的干干净净了,炕上的被褥要晾晒再敲打一遍;到了腊月二十八,要过油蒸馒头,家家户户的婆姨吩咐着自家的汉子们在炕边支起了案板,用发好的面教着娃娃拿捏成各种图案的枣花馒头,蒸好了趁热再一一用火柴棒轻轻地涂了食品红,晾凉了挑选出光溜整齐的储存了跑亲戚备用;火炕就也烧得烫屁股了,还让人口干舌燥的。终于,席子冒烟了,还有了一个大洞,用砖头把席子垫起抬高,炕里面添加些砖头,泥巴抹平晾干,就能继续享用了。腊月三十,姊妹们一个个簇拥在炕窗台旁,把旧的窗纸撕扯掉,用自制的浆糊把棉纸牢牢粘在木头窗框上,
童年冬日的火炕,晚上做完饭后,土炕是热的。不过在灶坑里再填些木屑,炕就整晚都是热的。不过,那时候的燃料是个问题。记忆中,和邻居大婶像小偷一样,周末捡棉弹厂倒掉的红色棉花,都当做燃料。绑俩刷刷,一蹦一跳着放学回家的我,迫不及待地等着妈妈烧火做饭,也会跑向里屋掀开炕单暖着小手,还用嘴巴哈着热气再把手夹在胳肢窝里温暖着。有时柴火潮湿,家里就像孙悟空的大闹天宫般烟雾缭绕,咔咔地呛得咳嗽,清理澡堂的灰粉就成了我们姊妹周末的家务劳动了。
备好柴火,才能烧好火炕。冬天的农家院子,人们早已用竹耙子把树叶收集成筐筐的柴火,还有各种能烧的锯末、树皮、枣刺和各种植物的根茎在院子里摆放整齐了;再在院里挖了坑藏好了白菜萝卜,泡一缸酸菜,就静等冬天寒风刺骨,大雪纷飞。北方的游子,就变成一面风筝,任由火炕的长线牵引,让你日思夜想它的温暖,再带你陷入浓浓的乡愁。让你想起盘腿火炕的那一碗酸菜熬菜。那时候都穷,有钱人在酸菜里放一点点肉能香死人,穷人的孩子馋死了,只能放一点点菜籽油或者棉花油。更有甚者,油也不放就那么放点豆腐粉条,热乎乎的冒着气,放点辣椒油,就着窝窝头或玉米糕吃的美着哩。有的家户把一年分得的三斤油摆在那看着,用沾了油的布擦拭一下锅来炒菜。记忆中,炕上全家和老家逃难来的亲戚围在炕边吃一碗熬菜的滋味,就一碗熬菜,没夹两下就完了,我也终于忍不住开骂过一次妗子懒。还有那独苗哥,见碗里的菜快没了就端走逃到一边独吞。
1978年,改革开放的大潮席卷了中华大地,能摆摊干个体了,土地能承包自主经营了。街上支摊卖布的、搭着帐篷做衣的、炒凉粉摊、瓜子摊、卖油糕摊的,各种叫卖的吆喝声。我家的火炕上也悄然披上红色、花色的塑料布的盛装,白胖胖的枣花馍也入住我家的火炕了。靠近锅灶烧火处的位置,温度最高处,一大瓷盆面发好了,任由着母亲捏出花样馍馍,还用白面炸成麻花,啪啪的拍打案板,都学着知青饭店二姐的样子,搓成根根油亮胖嘟的麻花,支好油锅,吱啦声里香酥的麻花就也让我们孩子没规矩地炸着品尝着,晾好了装一纸箱子呢,够全家人足足享受一正月,孩子们随时尽情地拿着当零食解馋,香香的甜甜咸咸的味道,也是我最幸福的时候。油灯下,火炕上,爸妈晚上灯下在火炕上数着三毛五毛的票子,偶尔的席子底下还藏着要粘贴的旧票子;爸爸抽空给孩子们买回糖果,一人一个的发,含在嘴里慢慢嚼着也唇齿留香;西瓜也成袋的买,放到水缸的潮湿处。也见炕上的猫咪嗖嗖地从窗子的棉纸处穿梭,白天还蜷缩在炕上发出呼噜呼噜的声。
好奇妈妈那代人的洞房,也去见那浅浅的有点坍塌的窑洞,一面静躺的土炕似有千言万语的倾诉。妈妈说着一把梳子,一面镜子的嫁妆,凭着一双手,一把力气,凭着勤劳智慧收获娃娃一群,相守一生。
最冷的冬天在东北,因此东北人发明了最早的炕,距今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为了采光又发明了窗子。古代东北贵族则有不同的炕,睡觉、读书、娱乐和吃饭不是一张炕。进屋,脱鞋,上炕,成了几千年来,东北人的生活方式。也好奇东北人在冬日零下30度,在火炕上吃雪里掏出的冻柿子和黑色的冻梨。
北方的农村也流传着一句古话,“30亩地一头牛,老婆娃娃热炕头”。艰苦的岁月,洞房的新人啊,簇拥着尽情地缠绵在硕大的火炕上,以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宗旨,编织着幸福梦、希望梦。
记忆中住校的初中学生们也睡火炕,不过跳蚤时常会吸血。结婚后,婆婆家的土炕,是我和大宝的驿站,也时常会一吸一呼着喷洒药剂。不过比我结婚买的当时800元劣质的睡不醒的席梦思就舒服的多了。
今日的火炕有了新的时髦叫法,美名其曰叫,养生炕。它不仅有硬板床的质地,对骨骼有很好的支撑作用;还对于治疗风寒袭击的腰酸背痛,比起烤火、电疗法,它的热持久深入,利于对人体接受。睡睡温暖的火炕,抗寒的抵抗能力不仅增强,对治疗失眠也有很好的作用。学习中国人古老的生命智慧,皇帝内经也有讲这一养生法。
童年的大火炕好热闹,姐妹们你戳我一下我拽你一下,打闹着嬉戏。依偎在娘亲身旁,肩挨肩进入梦乡。全家人一起温暖着、陪伴着,童年的大火炕也一直暖着我的心窝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