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选粹】荼蘼花丨蒸年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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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花,山西吕梁交口人,写诗也写散文,作品偶见报纸和平台。
蒸年味儿
荼蘼花
腊月二十八,娘把蒸好的排骨酥肉和合碗收拾停当,就开始张罗着和发面了。
那时候家里老老小小十几口人,腊月里蒸馍便成了一件大事。爹从瓮里舀出白面来,倒进年下专用的大瓷盆里,大概得有十斤左右的干面,才会够正月里自家吃和待客用。
酵头是提前留好的,也得有小半洋瓷盆。冬天面难发,得多留着点酵头,用热水化开和面,放在尚有余温的灶台上,再盖一层薄棉花毯子上去,整整一夜,便会发得透透的。
第二天吃了早饭。爹娘系上围裙,把家里最大的案板支起来,就开始搭碱,蒸馒头。
搭碱是爹的事儿。他先把碱面从玻璃罐头瓶里倒在案板上,细细地拿刀抿了又抿,生怕有一点小硬块儿,揉进面里不均匀,蒸出来的馒头上就会出现一点一点的黄色熟碱面儿,很煞风景。等到确信碱面里没有一丝的不妥,爹就把发好的面从大盆里倒在案上,洒了面濮,使劲地揉。揉到十来下的时候,他会揪下一小块儿来,看看里面蜂窝状的小孔是不是匀了,还会凑在鼻子上闻,看是不是还酸着。如此揉一会儿,看一会儿,闻一会儿……直到面在他的手底光滑柔韧有了弹性。便切分成几小块放进瓷盆里,一叠声地喊娘来捏枣花。
娘拿出一块儿分好的面,把它搓成长条,开始切剂子,大概得有大点的核桃一般大小。均匀地铺在案板上。再把每个剂子搓成更小的长条,拿圆筷子压上两三道印记,有的人家还有压四道的,那可是考验技术的一个活儿,我通常跟着娘压三道印子,虽说压的痕迹越多越花哨,不过如果压得不好,会皱皱巴巴地难看。
压好剂子,便开始嵌枣。枣要提前洗净切开去了核备用。要切成黄豆粒大小,太大了显得愣,不秀气。太小了又“瘪眉瞎眼”的,不大气。小枣山的形状像兔兔。捏的时候得要左右两只手一起协调着用力,先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剂子两端的头儿一卷,就卷成了兔兔的两只小耳朵,然后对折到中心,四个指头一起稍微用力摁下去,再在凹进去的地方嵌进去两颗切好的枣粒儿,一个兔头便捏好了。
捏好的枣花,得饧一会儿,大概需要十来八分钟,为着把面里饧出空隙来,蒸出来的馍暄一些,然后就开始把它们摆放到笼屉上。
摆馍馍也是有窍门儿的。单个的枣山不得紧紧挨着,因为随着蒸汽的加热,馒头会胀大,如果挨得太紧,会挤得变了形状。所以它们之间要留一点空隙,蒸的时候各自膨胀,空隙之间刚好填满,粘在一处,妥帖地顺眼。
枣山的形状大约分几种。一种是供奉天地爷爷的,最是巍峨。它的顶端得捏成一朵千瓣莲花,正中央花心部位裹进去一颗周周正正的核桃。(听娘说,农村里的人把男人比做天,核桃代表的便是男人),底座是三四层兔儿头,花落落地摆放整齐。稳稳当当地立在家里最辉煌的位置。焚了香,点了烛火供奉起来,保佑一家人四季平安着。
还有一种是“灶王爷爷”,虽然没有“天地爷”威风,却也得踏实厚重些。只是他要“上天言好事”,所以民间的百姓便得给他安上两条腿。供奉在灶台前,食着人间烟火,看着世间百态。还有喜神,吉神,家神……被塑成各种形态,盛放进老百姓吉祥如意的心事,年复一年地供奉着。
年馍一般要蒸个二十多分钟就熟了,趁热点了红红,看着喜庆又吉祥,有小孩子的下家,都是小孩儿争着去点的。
点红红用得颜料也是特殊的食红,旧时每到蒸馒头的日子,没有食红的人家就会打发幺儿:去你大娘家里找点红红去。然后拿了瓷酒盅,去隔壁有颜料的人家倒点褐色的白砂糖似的颗粒状物体,铺一酒盅底就够了。回来拿烧酒调了,盖一块棉花备着,等清供熟了的时候,正好融化了的食红浸透了棉花块儿。用筷子头蘸着红棉花,轻轻地点上去,星星点点的红,配着雪白雪白的花馍,看着人心底热热的喜庆。
娘把这些捏好的枣山在夹篦上摆放妥当,坐在二号锅上,爹如柴房里抱来垛好的木头柴火,添进灶膛两块,灶火嘭嘭地响着,人们围着吃瓜子,唠嗑,就等着上汽了。
这时候,不知谁喊了一声“爱兰来了”,大家都忙着去关门,然后留一个人屏住呼吸,从门缝里看着爱兰摇摇晃晃地走远,才又开开门,迎接着外面照进来的暖阳。
原来,乡下人讲究蒸馍馍的时候要一气蒸好。有俗语云:一气馍馍两气糕,谷面窝窝冷吃好。就是说馍馍上笼的时候,不能揭锅盖,要趁着一股热气让馍馍一直膨胀,直到熟了。隔着笼篦就会闻到一股麦香,又甜又糯。趁热,没有菜也可以吃它三五个。
可是偏偏就有人蒸不好,不是碱大了,就是碱小了,有的面发的不透,揉面的时候碱面揉不匀,馒头上就会出现一道一道发黄的碱面印子,像是一张张的花花脸;有的揉匀了,却不知道什么缘故,蒸出来扁塌塌的,又黑,娘说这是馒头“油了”。
那时候村里的人,劳碌了十几个月,终于盼着一年到头了,总是希望着事事都如意。倘若是馒头蒸不好,会觉得一年没有好兆头,憋气。所以开始无端地找由头了。
不知道哪年哪月哪日,从哪个人家传出来一个消息,说他家在蒸馒头的时候,村里有一个女人正好打门前经过,好好的一锅馒头,就蒸不成了。也亏得正好有一个阴阳先生在屋里,便说那个女人是“踩墓子货”,都是因为她,才使得馒头蒸不好,让人们日后凡是蒸馒头的时候都不许她进门。这件事一时流传开来,那个叫“爱兰”的女人就成了古往今来又一个罪人。
一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什么叫“踩墓子”,只是在听这个故事的时候,莫名地心里有点疼,为了那个正好经过门前的女人。可是年年依旧有蒸不好馒头的人家,爱兰们也没有从门前经过,少不得试了又试,直到蒸好了为止。
其实哪里是这样的呢,不过是火候和温度哪个环节不合适而已。只是人们期盼好兆头的心情,无端地拿人垫背而已。
而爱兰,想必也听到了关门声,想必也知道人背后编排她,只是一个人,但凡担了这样的名声,又能怎么样呢。古往今来,被冤屈的也不止她一个人,只是再逢着有谁家蒸馒头,绕开走就是了。
等到把灶王爷爷和天地爷爷,各路神仙的清供馍馍蒸完了,人们还会蒸几个豆包,红糖包子,寓意着今年阖家人红红火火地欢聚一堂。豆包有的拿白面蒸,有的会拿玉米面,或者糜黍面蒸。
白面裹着糜黍面蒸出来馒头的叫“银裹金”,糜黍面裹着白面蒸出来馒头的叫“金裹银”。反正一年四季,有金有银,有红火热闹,才是老百姓顶顶重要的事情。
如今,我们依然蒸馍,却只是象征性地蒸一些花馍,有时候甚至买了馍馍就可以过年。也忘了花馍的典故,也淡了过年的欢喜,再也难逢那时热闹的情景了。
通常过了腊月二十八,大抵就到了六九头上,“春打六九头”,就算是年尽春来。乡下人用他们炽烈的热情蒸出一片希望,蒸开春意,蒸出腾腾的年味来。
(责任编辑:杨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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