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悲歌】第五十二章 看来颜大人还没有离开的意思,这段时间每天用度惊人,县里已经无力招待了,求张大人想个法子,让老领导早日离开
二月初,接到上级通知,被革职的前任闽浙总督颜伯焘大人回老家广东,要从漳州城经过,让我们准备车马、夫役,搞好接待有关事宜。
实际上从初一开始,即有打前站的扛夫抬着箱笼过境。据手下人报告,陆陆续续进城的扛夫每天都不少于六七百名。
到了初十,我和英总兵冒着大雨,到十里东郊迎接颜大人。
颜大人一行可真够气派的,光是跟随颜大人来的兵役、抬夫、家属、舆马仆从就将近三千余名。我让人都分别安排住在考试院和城内各大小旅店,光酒席就摆了四百余桌。
另外还有三百名亲兵,因为感恩颜大人,自愿护送颜大人回粤,沿途都需要额外酒饭犒劳照顾好,所以酒席如山,极尽奢华。
当然,这一切用度都不用颜大人老领导亲自操心,全由地方驿站作为重要接待活动以公款负担。虽然颜大人只是个犯了错误被革职的老领导,但沿途官员都不敢怠慢。这也是官场惯例。谁能保证自己没有这一天呢,照顾好老领导,就是照顾好自己的政治前程和政治名声。
安顿好颜大人一行,当晚我回衙休息。
第二天,早早地到书院谒见颜大人。颜大人很是客气,说,感谢张大人热情接待。本来想今天就走,因为夫人乳房上长了个疮,一时半会儿走不了,还得多麻烦张大人几天。
我虽然有点意外,但还是很热情地说,现在天雨泥泞,河水暴涨,为安全起见,还请老领导多留几日,也给我们这些晚辈一点机会招待您老,顺便您也能指导一下我们的工作。
颜大人听后,欣然应允,道,既然张大人这样实在,那老朽就不客气了。
老领导在驿馆,我也没法脱身干别的事情,每日必到考试院请安问候,有时与颜大人相见聊会儿天,有时只是到场请个安而已。
就这样,一直住到二月十四日,将近半个月了,颜大人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一行三四千人的吃喝用度还是像第一天那样,奢侈无度,花钱如流水一般。
龙溪知县蒋大人沉不住气了,晚上来到道台衙门,很是可怜地对我禀报,看来颜大人还没有离开的意思,这段时间每天用度惊人,县里已经无力招待了,求张大人想个法子,让颜大人早日离开,让我们喘口气。
我说,我也没有办法,只有等到拜见颜大人时,看情况再随机应变委婉提出。接待工作无小事,还是要讲政治、讲大局,多算政治账,少算经济账,千万不能心急,不要因小失大。
第二天我又去拜见颜大人,探听他的口风。
颜大人说,这几天天虽然晴了,内人的乳疮也稍稍见好了,不过,听说去广东的路遭了洪水,道路阻断无法前行,看来还得叨扰张大人几日,真是不好意思。
我说,老领导荣归故里,没必要这样着急。现在英夷进犯,朝廷正在用人之际,说不定皇上还会召您发挥余热来指挥抗敌呢,如果真要那样,您就是回了老家不是还要长途返程吗?岂不麻烦?不如缓缓归去为是。
颜大人大笑,说,也是这个道理。千里回家,确实挺让人不放心的。只要护我同行的黄守备不说前路可行,我还是打算再住几天。
我一听,看来颜大人还是信任黄守备,黄守备不说行,他是不会动身的。
从考试院出来,我告诉一直焦急等待消息的蒋知县,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去找黄守备做工作,让他想个办法,劝颜大人早日上路。
让人想不到的是,上午和蒋知县说了之后,下午五点来钟蒋知县就来道台衙门向我禀报说,颜大人已经传令了,明天早上五更天准时出发,风雨无阻,下刀子也走。
我听后大为惊异,是什么原因让颜大人这么快就改变主意的?看来必是托了黄守备帮忙,方能见效如此之神速。但不知蒋知县用什么办法说动黄守备的。
无暇问蒋知县,我先到考试院见颜大人,一进去,只见满院子人都在忙着收拾东西,根本插不上话。
看来明天早上走是肯定的了。我不由为之欣慰不已,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从考试院出来,我找到蒋知县,问,你到底用了什么办法,竟见效如此之快?
蒋知县笑道,主要还得感谢张大人您,要不是您从颜大人那里打听到他专听黄守备安排,还不知道我们要受累到什么时候呢?上午下官去拜见颜大人,见其并无动身的打算,我也就又假意苦苦挽留了一番,并特意安排两个戏班子来为夫人小姐们唱戏解闷。颜大人说,我与你家有通家之好,你这样安排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可的,但是现在这个形势还是要注意些得好,要不人家要说我罢职归里,还在途中作乐,说不定就有小人告密中伤,那就得不偿失了。还是低调些,不必太费心张罗。你既然这么热情,我就再多住上几天就是了。
原来,蒋知县的祖父蒋苕生先生与颜大人曾经是关系很好的同窗好友,所以颜大人有“通家”之说。既然有这层关系,颜大人也就倚实为实,表示索性多住两天。
蒋知县有苦说不出,无计可施之下,只好从考试院出来去亲兵营拜访黄守备。因为颜大人对黄守备言听计从,只要他说应该地走了,颜大人才会决定动身。
蒋知县见到黄守备,当即与黄守备套近乎换帖拜了把子,又送给黄守备五十两银子的见面礼,黄守备为之大悦,对蒋知县说,兄只管放心,你可命人召集所有差役人夫,做好出发准备,我包管让颜大人明天早上离开贵宝地。
我听完前后经过,不由与蒋知县相视而笑: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只要方法对头,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不过,也真是够折磨人的。
十五日凌晨五更天,我同英总兵一早赶到南门外接官亭为颜大人送行。
颜大人从轿中走下来,趴在我耳边说,昨天你说的,朝廷如果有消息重新起用老夫,还请张大人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拜托,拜托!
我不由心中暗笑,昨天一句客气话,他老先生还当了真了,真是一个十足的官迷。
我满脸依依不舍地送颜大人上了轿,转身准备回城。
来到城门边,颜大人家眷乘坐的车马浩浩荡荡刚好出城,我于是将官轿停在一旁,让他们先走。
只见大小轿子十余乘,每乘轿都是四个轿夫,轿前有卫兵骑马引导,轿旁有八名士兵护轿,浩浩荡荡。每个轿子都是如此排场,即使是丫鬟仆妇的轿子也是这样排场。
进了城,看到队伍末尾一个黑面粗笨的仆人也坐着一乘四人抬轿子,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再往后只见两个差役用竹杠抬着一个粗黑的大水瓮,还有两条木板凳,这样粗笨的东西竟然也要千里运回老家,无怪要动用数千名役夫了。
我问蒋知县,从初一到初十,没有一天不在运送东西,他怎么有这么多的辎重呀?
蒋知县说,一个省级主要领导,做官多年,有这么多家财,也不奇怪。连大水瓮和木板凳都不舍得扔,一是说明老领导艰苦朴素,二是可能运费不花钱。我听说,护送颜大人回老家,亲兵营也是当买卖来做的,平时闲着也是闲着,部队有的是不花钱的士兵和车马,他们可以接活为过路客商、富户运送货物、辎重,护送费自然数目不菲。因为有颜总督这个高官做招牌,沿路官府、驿站自然会公款热情接待,所以亲兵营干的是无本买卖。雇主有兵营护送,沿路既不怕被劫,沿路生活用度还有公家负担,何乐而不为呢?这里面唯一受累当冤大头的,就是沿路的各级政府和驿站。对这种不正之风,各级领导也不是不知道,但谁也不愿出头去阻止、得罪人,反正花的都是公家的钱,只是苦了我们基层了。基层的钱哪里来?还不是要想方设法去盘剥老百姓吗?体制如此,我们这些芝麻小官儿也没有办法,只是盼着一年到头少一些老领导从我们这里过境就是了。
不久,道台衙门接到上级命令裁撤乡勇。
龙溪县有乡勇一千二百多名。我当即安排办公厅将文件发到府县两级,命令务必按照规定时间限期裁撤。
漳州知府衙门接到公文,赵少愚知府立即率领龙溪县知县来道台衙门向我面陈,肯请稍缓几日。
我说,这是怎么说呢?稍缓几日对你们又有什么益处?
赵知府说,张大人您知道,前段时间颜伯焘大人过境时,龙溪县蒋知县为接待花费了一万多两银子,今后需要借这一千二百名乡勇名额下的钱粮来弥补。还请上级将今年的士兵钱粮拨到县里之后,再行裁撤。
我听后暗中为之叹息,原来国家的粮饷就是这样层层吃空饷给侵吞干净的。
不过,他们说的也是实际情况,不答应也实在不近人情,于是也就批准他们稍缓再办。
后来我离开福建,这一千二百名的乡勇编制裁撤没裁撤,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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