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诗抄

喻言诗选1989-1990

1，过河

是谁把我们逼守最后的山头？

整整一个夏天 隔水相望

心怀敌意

却无能为力

一九八八年的冬天

河水变得异常的平静

过河的人都感到安稳塌实

只有我加倍警惕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

它的下面蕴藏着更多的凶险

1989年元月嘉陵江边

2，危楼

 

我们安居于此

生儿育女

世代相传

与邻居和平共处 礼尚往来

家族的血液布满每一处房间

我们早出晚归

饭后绕它散步

黄昏中高大的身影

使我们感到安稳，踏实

有一天 它倒塌

尘土飞扬 虫蚊纷飞

才猛然醒悟

其实它早已腐朽

只是我茫然无知

８９年４月２８日重庆

3，晚宴

 

没有风暴的日子酒杯相互撞击

不怀好意的液体淹没嘴唇

只有鼻子呼吸

我们坐下来 相安无事

眼睛里没有危险

表情如此明朗 每一条皱纹都蕴满善意

我们已经习惯美丽的谎言

在欺骗中度年如日

一瞬间灯光明亮

所有的面孔都露出狰狞

受惊的鱼一只只从盘子里站立起来

８９年５月６日

4，跳蚤

一只跳骚 

在我床上 

己经多年 

它身强力壮 

在同类中显得高大、丰满 

夏天在宽阔的凉席上散步 

冬天潜伏在棉垫下 

春天和秋天都异常活跃 

生活在我身边 

如此自信和坚定 

我一直没发现它 

我总被某些事物所烦恼 

晚上还不停折磨自己 

直到精疲力尽 

某个早晨 

我突然惊醒 

只一下 

就捏碎了它的脊骨 

         2017-6-19

5，子弹

 

谁把我发射

穿越如许的时空

谁将被我击中

谁将倒下？

二十二年 我的弹程也许太长

被擦伤的空气的皮肤

已经愈合

剩下的力量还能支撑多久？

也许一支远程步枪或一只精美的手枪

前者宜于暗杀

后者适于面对面的决斗

决不可能是一门大炮弹

对自身的分量还能清醒地掂量

也许是一次无聊的玩耍

面对虚空 至多掉下几片羽毛

或者狂暴的发泄

粉碎无辜的玻璃

也许目标无比狡诈

轻易逃掉

但我必须爆炸

发出最后的火光和呐喊

即使小小的弹片

也要造成最大的伤害

1989年6月20日重庆 大 雨

6，复仇

突然攥紧拳头，和仇人的女儿恋爱

在桥上散步。桥下沸腾的河水

隐藏着鱼类的愤怒

凝视情人：柔弱、娇小、不堪一击

和她接吻

用舌头攻击，牙齿撕咬嘴唇

一只手臂就使她失去抵抗

我们倒下，相互迷失

她蠕动的身躯如一只修长的昆虫

散发体气的呻吟使我快乐而消瘦

攥紧的拳头不会松开

她父亲的脸浮肿、阴险

用咳嗽传播病毒

使我贫穷、固执、无以自拔

攥紧拳头 和仇人的女儿恋爱

在桥上散步，下面的河水启发我

玩弄她

并派遣后代

占领她的子宫

  1989.7

7，牙齿

有谁赞美牙齿？

饱饮鲜血的牙齿洁白、澄亮

是我唯一的利器

代替纤弱的手

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

突然出击

紧紧咬住不再松口

直到一片片将你撕碎

许多时候我都饱含热泪

咬紧牙齿，那些忠诚的战士

守卫在口中

使我满腔的愤怒从不轻易流露

     1989．7．重庆

8，细菌

无孔不入的小东西

潜伏在水果的表皮、美人的指头

以及其它我们无法躲避的地方

冥冥中，是谁掌握你

进攻我，悄无声息

我的强大已超出你的想象

而你决然而来

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使我不断咳嗽、喘息

日复一日，弯屈的身躯已嗅到泥土的气息

也许仇恨出自天性

小东西，如今我已感受到你

就停在我的肝脏和肺叶上

轻轻蠕动慢慢吞噬

我捏紧拳头

却无法还击

小东西，能否告诉我

它们腐朽的程度

剩下的日子还有多久？

     1989．10．1,重庆

9，涮牙

每天都在人群中行走

被他们污染

穿上衣服戴上面具

仍听见他们咳嗽 说朋友的坏话

深夜归来 尘埃满面

只有牙齿洁白

即使黑暗中仍闪耀光泽

这是我一生中唯一干净的地方

每天都要仔细将它刷洗

1989，11，重庆

 

10，雪花

这个冬天

只有雪花美丽

悄然而来

悄然而逝

如同我所做的一切

纯洁却毫无意义

只有我暗自珍惜

1989，12，重庆

 

12，误会

仿佛我们相识已久

仿佛志同道合的战友

你读懂我全部的诗作

并为某些字句深深感动

其实这都是我欺骗自己的谎言

无意中却伤害了你

      1989年12月

13，是谁用刀子捅我

 

我看见皮肉绽开

像一张惶然失声的嘴巴

血汩汩而出

倒下之前

我甚至发不出一声呻吟

 

这是个高明的杀手

人群稠密的街头

没有任何征兆

刀子深入我的体内

 

伤口像春天的花朵，越开越灿烂

血如打开闸门的水流

脚下的土地如此鲜艳

我看不见这把刀子

却感受到它逼人的凉意

 

我比过去更富于战斗经验

装扮成敌人的朋友

安然度过无数阴谋和陷阱

我无力躲过这把刀子

我不知道它来自何方

 

最后的时间

街上的行人匆匆而过

平静而安然

没有一双眼睛刻意留连

我猜不出谁是隐藏在他们中的杀手

 

      1990，3，31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