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女子昏迷，却给所有人上了一课。代价太大了，不希望大家重蹈覆辙！
（一）
28岁年轻女性，120车送她来到急诊科的时候，她已经昏迷了，急诊科医生说这个女孩子是在家自杀的，注射过量胰岛素自杀，后面父母及时发现才送来的医院。
自杀的年轻女性，每个年代都会有很多。最常见的原因估计大家都知道，或多或少看电视剧也知道，多是为情自杀。
医生很少会管病人自杀的动机，那是警察的事情。医生只会关注病人自杀的方式，因为那涉及到治疗和预后。曾经有人喝百草枯自杀，基本上是喝一个死一个，喝2个死一双。有些自杀，不管医生多努力，想死的终究还是会死去。
眼前这个年轻的女病人，是胰岛素过量自杀，我们当然希望她能活下来，毕竟太年轻了。她的父母也哭着求我们一定要救救她。
她父母说，发现病人的时候她是躺在房间地上的，已经神志不清了，赶紧打了120。
她父母还说，病人倒在地上的时候旁边也散落在她平时用的胰岛素。
对了，她还有糖尿病，十多年了，是1型糖尿病。她妈妈红着眼睛告诉我们。这十多年来一直在使用胰岛素。
糖尿病有很多种，其中最常见的是1型糖尿病、2型糖尿病，之所以区分不同类型，因为发病机制不一样，治疗方法也不大一样。2型糖尿病就是大家平时最多见的中老年人易患的糖尿病，而1型糖尿病多数是年轻人、少年、儿童发病。为什么会叫糖尿病这个名字呢？因为这部分患者的尿真的有很多糖在里面，尿液甚至是甜的。而正常人的尿仅有很微量的葡萄糖。
尿里面有糖，多数是因为血里面的葡萄糖太多了，当血液流到肾脏时，多余的糖分会随尿液排出，导致尿糖。为什么血里面的葡萄糖会增多了呢？这个原因就很复杂了，简单来讲，葡萄糖一般会进入细胞供给细胞使用，进入细胞则必须借助胰岛素，胰岛素就好像一把钥匙，能打开细胞大门，让葡萄糖进入。当胰岛素（钥匙）缺乏或者不好用（不敏感）时，葡萄糖就进不去细胞了，成千上百的葡萄糖就会堆积在血液循环里，晃悠无所事事，问题是，长期血糖浓度升高后，会引起一系列的问题，比如加剧血管硬化、变性及神经损伤等，最常引起肾脏、视网膜、心脏、神经、皮肤疾病，出现肾功能损害、视网膜病变、糖尿病足等，严重的会导致肾衰竭、双目失明、截肢等，让人痛不欲生。
1型糖尿病，可能是病毒感染等原因损害了胰腺里面的胰岛，胰岛被破坏了就无法合成足够多的胰岛素，结果造成大量葡萄糖堆积在血液里面，这就是1型糖尿病。要治疗1型糖尿病，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人为补充胰岛素。自从人类发现合成了胰岛素，这类糖尿病患者迎来了春天。
能降低血糖的胰岛素是宝贝，但另一方面，胰岛素真的会降低血糖，直至出现低血糖，低血糖死亡都是有可能的。成也萧何败萧何。眼前这个女病人，非常有可能是使用了过量的胰岛素导致严重低血糖，然后昏迷，如果抢救不及时，患者随时会因为低血糖而死亡。要知道，高血糖的风险是以年计算的（极高的血糖除外），而低血糖的风险则是以秒钟计算的。
出车的急诊科医生说现场测了血糖仅有0.9mmol/L（正常人空腹血糖差不多4-7mmol/L，低于3.9mmol/L就是低血糖了），已经给静脉补充葡萄糖了，回到急诊科复测时血糖8.9mmol/L。按理来说如果低血糖能及时发现及时处理，很快就会清醒的。
但这个女孩在急诊的时候没有清醒过来。急诊科老马医生寻思着，要么是低血糖太长时间了损害了大脑，要么是合并了别的原因。
急诊科老马靠近了病人，顿时闻到一股酒味。酒味不太浓，鼻子不是太灵的人未必闻得出。
她喝酒了，老马指着病人说。或者是你喝酒了，你抬她进来的时候酒味沾她身上了。老马转过头跟出车的120大夫说，似笑非笑。
工作期间喝酒是大忌，出车的年轻大夫赶紧否认，说这两天滴酒不沾，天地可鉴。如果不信可以抽个血看看。
老马绷紧的脸一下子舒展开了，笑着说，跟你开个玩笑，那么认真干嘛。我知道不是你喝酒，问题是病人的确喝酒了。问问她家属是不是。
老马找到患者家属，其实他们就在抢救室门口。老马直截了当地问，病人昏迷之前有没有喝酒了，她平时有没有喝酒的习惯。
患者父母愕然，面面相觑，眼泪还没擦干，说女儿平时比较乖，不怎么喝酒。但很快她爸爸就反应过来了，说记得房间里面放着一个白酒瓶子，地上也湿了一片，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酒，只不过当时太害怕紧张了，没反应过来。
老马说，病人除了明确有低血糖，还可能喝了酒，需要进一步检查。
病人父母连忙道谢，说尽一切努力治疗。说着说着病人妈妈又嚎啕大哭起来。看着女人不省人事、生命垂危，伤心害怕是难免的。
后来病人父母跟老马说了事情的经过，才知道病人的确是为情自杀，跟男朋友分手了。一开始他们父母遮遮掩掩，不想说，只说病人喝了酒，还注射了胰岛素，对，是注射了过量的胰岛素，因为胰岛素笔显示的剂量几乎没有了。
如果不是她父母提前回到家，那么他们就永远失去了这个女儿。
前面我们讲了，过量的胰岛素会迅速降低人体的血糖，严重的低血糖是会致命的，而且是会马上致命。
这个年轻的女孩，她当然知道这点，估计是跟男朋友分手后，伤心欲绝，本想借酒消愁，后来干脆给自己注射胰岛素，了结性命。
现在还不好说患者能不能醒过来，以及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一切都需要边治疗边观察，经验丰富的老马说。当医生的，尤其是急诊科医生，任何时候都不能把话说满，否则容易出事。
老马跟家属解释完后，让签署了病危通知书。同时还告诉家属，为了排除有没有脑袋疾病可能，比如脑出血等可能，要做头颅CT排查。这么年轻的女性不大可能是脑出血，但不大可能不代表没可能，如果患者有颅内动脉瘤，那随时都可能爆掉，动脉瘤一旦爆裂，人会迅速昏迷，甚至马上死亡。
病人父母同意一切检查，并且愿意承担所有治疗风险，只希望医生尽力。
医生最希望遇到这样的家属，好说话，不浪费时间，不浪费精力。
头颅CT做了，没问题，不是脑出血。估计还是低血糖和喝了点酒的原因。老马心想。
就在急诊观察期间，患者发生了呼吸节律异常，血氧饱和度迅速往下掉，这代表患者突然发生急剧的缺氧。任老马经验老道，也是吓得不轻，眼看着呼吸就要停了，老马让下级医生跟家属沟通，自己则马上找来气管插管箱，迅速给患者查了气管插管，接了呼吸机，才稳住了呼吸氧合。
插管上机后，老马找到我们ICU，刚好我值班，所以就去会诊了，经过评估后，认为患者目前生命体征不稳定，出于安全着想，还是得来ICU会更妥当。家属早已经吓蒙了，再次表态说，只要能对治疗有帮助的，都做。ICU，都进。
（二）
上来ICU后，我们迅速组织了科内讨论。
为什么她的呼吸会出现问题，当时大家考虑两个原因，也就是急诊科考虑的原因，一个是酒精中毒，一个是用了过量的胰岛素，这些因素都可能置她于死地。
但送上来ICU治疗已经几天了，患者依然昏迷，依然没有一丝一毫清醒的迹象。昏迷的原因太多了，严重的呼吸衰竭、心力衰竭、肾衰竭、肝功能衰竭、低血糖、脑出血、脑梗死、脑肿瘤、脑炎等等疾病都会导致昏迷。还有很多少见的原因，比如中毒、恙虫病、伤寒、癫痫、疟疾等。
以至于我们怀疑她会不会新发脑血管意外，再次做了颅脑CT检查，没看到出血，没看到梗塞。
病情越来越重，我们反复跟她父母交代，很有可能是低血糖时间过长导致的脑损伤，现在病人连自主呼吸都还没有恢复，说不定会有脑死亡。
一听到脑死亡几个字，她父母就崩溃了。她母亲在接待室嚎啕大哭。脑死亡，说白了其实就是死亡了，普通意义的死亡是心脏停跳则为死亡，而有一类病人心脏没有停跳，但是脑功能严重受损到没有脑功能了，连呼吸中枢都破坏了，病人失去了呼吸，必须靠呼吸机的维持，我们把这类病人叫脑死亡。如果真的是脑死亡，那么治疗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当然这是对于医生而言。对于家属来说，有时候只要还有心跳，他们就愿意倾家荡产来维持，即便这是非常不明智的。
他父亲红着眼睛问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我只能告诉他，我们会全力以赴，并且会请不同专科的专家教授过来会诊，帮忙出谋划策，看看能不能有机会。
在ICU住的这几天，每天探视的只有她的父母，此外别无他人。后来我才知道，她是独生女儿。如果她就这样撒手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真的是人间悲剧。
有一天白天来了一群人，都是她的同事，我才知道她是在一家游戏公司上班，我本想八卦问问，她男朋友是否知道这件事，但后面忍住了，不该问的不要问。
人这一辈子会遇到很多人，但在最关键时刻，真正心疼你的，只有你的父母。真正为你落泪伤心的，也只有你的父母。如果你运气足够好，能遇到另外一个肯为你落泪的人，请一定要好好相处。很可惜，她可能没有机会了。
这是我在他们来探视的时候内心感慨。
那天夜班，把病房都巡视了一圈后，准备睡觉。这时候护工王阿姨过来她床边，很认真地收拾着她的头发，然后用湿纸巾给擦脸。
一般情况下，我们是不大可能这么细致的给病人擦脸、收拾头发的。
王阿姨大概看到了我的疑惑，说这是她父母要求的，说她平日里爱漂亮，如果醒来后看到自己头发乱糟糟的，会很难受。
我说即便她醒来了，也看不到自己的样子啊，这里也没有镜子。再说，都病成这样了，哪还有心思管这些。
她妈妈说这几天还会陆续会有同事、同学过来看她，希望我们给收拾整洁一点。王阿姨小心翼翼擦拭着她的脸庞。
这张脸本来是长得挺俊的，王阿姨说，只是口里插着气管插管，看起来怪可怜的。
这么年轻漂亮的一个女孩子，如果就这样走了，那就真的是.....
她没有往下说，大家都明白的话，没必要往下说。
我转头径自回到办公室。
现在我们认为这个女孩子可能是低血糖时间过长导致的大脑损伤，跟酒精的关系可能不大，因为该处理的都处理了，而且已经过了5天时间，再深的酒精中毒都应该醒来了，而且我们测了她血液的酒精浓度并不是很高，当时来的时候也不是很高，一瓶500ml的白酒，估计她没喝几口就喝不下去了，都打翻在了地上，她父母说她从来不喝酒，不会喝酒。
她现在情况不妙，对外界的刺激完全没有反应，无论她父母怎么呼唤她，都没有反应，各种生理反射都是消失的，这是一种深昏迷状态。
加上没有自主呼吸，真的可能会是脑死亡。如果不是呼吸机的维持，她早已经离开我们了。
现在我们是一边在做着治疗，一边在等。
等她能自己恢复自主呼吸，等她能自己醒过来。
而在这期间，我们要跟神经内科沟通，因为她有可能是脑死亡了。
一旦诊断脑死亡，按照程序，我们会跟家属商量是否接受器官捐献的事情。这是个悲伤的话题。就好比科室现在另外一个年轻的小伙子，21岁，车祸导致的颅脑外伤，治疗了4个星期，情况实在糟糕，虽然手术也做了，但还是诊断了脑死亡。每次接待他的父母，我都非常无助，没办法安慰他们，这是人间悲剧。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患者是重型颅脑外伤，一开始医生就不抱希望了，但父母不肯放弃，坚决要治疗，无论如何都要拼尽全力。手术做了，于事无补，术后一直躺在ICU，没有呼吸，需要靠呼吸机维持。直至最后，家属终于认命了，签字脱机，并且表示，愿意器官捐献，因为这样或许是儿子换种方式留在人间。
对于他们家庭来说，脑死亡就是个悲剧。但一旦有器官捐献，对于另外一波等着被救的人而言，则是一个希望的开始。医生就在这两者之间，要做到不悲不喜，其实也不容易。
眼前这个昏迷的年轻女孩子，会不会也是脑死亡呢？一切似乎都还言之过早。
脑死亡是一个非常谨慎的决定，我们要做很多工作。
有一次探视，她妈妈跟我说，她（病人）本来结交了一个男朋友，谈了3年多了，有结婚的准备，男朋友是同一家公司的，后来不知怎的，她们又分开了，估计是她男朋友知道了她有这个病。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另一半有终身疾病，尤其是糖尿病这样的顽疾。不管是1型还是2型糖尿病，都是无法治愈的，我们要知道这点。
咱们这个病虽然不是绝症，但是需要长期用药治疗，难免人家有忧虑，既然如此，就不用强求了。她妈妈安慰女儿。
很明显，她的安慰没有任何效果。
（三）
半夜我醒来，看了一下她的心电监护，血压似乎要低一些了。我问护士，她的血压什么时候开始有下降趋势了。她看了一下护理单，说也就刚刚才有下降的，之前都还好好的。
我再了解了她一天的出入量，都还行，尿量也没有特别多，血压怎么就低了呢，绝对不能大意了。
我再仔细检查了一遍她的所有资料，她病情很重，可不能在我的班上砸了。
这个女孩子也挺可怜的，有什么想不开的，竟然就自杀了，护士小冯边抄着记录，边说。
我嗯了一声，翻开她的眼皮，用手电筒照了一下，看看她的瞳孔，瞳孔很小，很多昏迷病人瞳孔都很小，原因很多，我没有深究。
听说今天她的男朋友来看她了，李医生，你知道么。小冯问我。
他很多同事来看了，这个我知道，但是我不知道她男朋友也来了，这个男朋友，算是罪孽深重了。但话又说回来了，似乎也怪不得人家。
小冯跟我八卦了一下她的见闻，这时候一个实习的小护士也凑了过来，跟小冯说，老师您不知道，昨天我同学的医院也收了一个自杀的女生。
这么多人自杀啊，我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
小护士见我也搭话了，顿时来劲了，说老师您不知道啊，我同学那个医院，三两天就能收到自杀的病例，多数都是女孩子呢。
你同学那是什么医院啊，我笑着说。怎么净是自杀的人啊。
小护士甜甜笑了一下，带着口罩，只露出两个眼睛，我猜她是甜甜笑了一下，说老师，我同学是在北边山区的一家医院，那里还是有很多中毒、自杀的病人的。
我哦了一声，那你说说，你同学医院那个自杀的女生，是为什么自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