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外集续编》序 ——兼贺信恩兄新作面世

挚友信恩兄的又一新作《集外集续编》即将付梓问世,我闻讯后理当向他表示祝贺,不料却引来了“引火烧身”,他趁机要我为此书写一篇序言。按说序言当请名家来写。名家赏脸挥毫,自然笔下春风,作者必然脸上有光。信恩兄是家乡人所共知的文史专家,而我只是一个徘徊在殿堂之外的白丁,遵嘱写序委实勉为其难。
然而思忖再三,作为信恩兄的“岁寒三友”(乡友、校友、文友)之交,不仅情面难却,而且彼此心有灵犀,志同道合,读其文更解其心,何妨及锋一试?更何况我还欠信恩兄的“一饭之德”——2002年9月16日我应邀参加母校稽山中学七十周年校庆时,获赠一份当天的《稽中报》,意外地发现头版上登载的一篇文章竟是写我,标题是《从技术专家到文化名人——谢善骁和他的事业》,而作者的大名就是“何信恩”。
《集外集续编》一书的书名似曾相识,显然是受鲁迅亲自拟定《集外集拾遗》的书名启示而来。取书名就像给新生儿取名字一样,往往会费尽作者脑汁,而信恩兄十分聪明,从千万本书中随手拈来最切合自己新作内容者,足见他对桑梓先贤的名作了然于心。然而以“续编”二字取代了原作的“拾遗”,既含有对大先生的传承之意,又无雷同和抄袭之嫌。欧阳修说:“了然于心,了然于口,了然于手”,“续编”二字就是“了然于口”,将标新立异的想法最绚烂精彩地展示给读者。
当我翻阅新作的篇章时,进一步看到作者“肚中有货”、“了然于手”的深厚功底。《集外集续编》收入了信恩兄近年创作、发表的文稿和讲话稿,以及部分旧作,共分为“稽山论坛”、“史海勾沉”、“人物研究”、“往事漫忆”、“书评集锦”、“旧作选录”六章。其中“史海勾沉”和“人物研究”两篇包含的文章最多,这是信恩兄穷源溯流,孳孳不息地寻踪研究而成的学术成果,也是新作的重中之重。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外行和内行仅仅一字之别,却显出了在知觉理解性上的巨大差异。作为毫无疑义的内行,信恩兄在二十一篇之多的“史海勾沉”文章中,就人物说,从允常、勾践写到绍兴师爷;就地理说,既有“木客大冢”和兰渚山,又有大运河与绍兴古道,篇篇精彩,然而最令我击掌喝彩的更是“兰亭十记”及“府山五记”。
作者在“十记”中将兰亭修禊者、何延之、宋高宗、陆放翁、五义士、王元章、孙中山、蒋介石夫妇、周恩来、毛泽东等古今历史人物,与兰亭的不解之缘以及其中的史事趣闻娓娓道来,读之令人如痴如醉。另在“五记”中,作者又历数汤绍恩、徐文长、康熙帝、孙中山、周恩来等家乡内外名人登临府山,或刻字撰联,或望海观景,或越台演讲,使绍兴三山之首的府山之史更是锦上添花。“十记”和“五记”的创作,正是信恩兄另辟蹊径,匠心独运的精品。
“人物研究”中的十四篇文章,篇篇都要求作者谨本详始、精雕细琢。无论对陈洪绶、章学诚、杜海生、胡瑛、李鸿梁、马蹄疾、张中晓、沈一鸣的生平研究,抑或对围绕鲁迅的有关人物周藕琴、瞿秋白、内山完造、周建人以及鲁迅本人经历事迹的探索,无不倾注了信恩兄的大量心血,而其中一些人名不仅是家乡父老闻所未闻,连我这样对乡史名士略知一二的书生也受到启蒙。
“妙合古今 书如其人——略论鲁迅先生的书法”以及“内山完造对鲁迅的影响——兼论鲁迅精神资源中的基督教文化”两篇文章,是我看到“人物研究”中别出机杼、人无我有的研究论文。欣赏鲁迅文字的人多而又多,深究鲁迅书法的人却少之又少,而在“少”的人中就有信恩兄一个。他在文中引用的郭沫若一段话,已经将鲁迅书法的功底及书法中所蕴含的风骨素质阐述得一览无遗:“鲁迅先生亦无心作书家,所遗手迹,自成风格。融冶篆隶于一炉,听任心肺之交应,质朴而不拘谨,洒脱而有法度。远逾唐宋,直攀魏晋。世人宝之,非因人而贵也。诗如其人,书如其人。”
至于鲁迅精神资源中的基督教文化,作者说道:“鲁迅是带着宗教性、信仰性的眼光来打量中国文化,他认为信仰落实为一种生活方式在文化中无处不在,就不应用纯学术或纯文化观点对此进行反思,而应引入信仰视角,内山完造打量中国文化的方式正是立足于基督教信仰这一视角,这对鲁迅来说不无启发。”或许对于浅尝辄止的“鲁学”研究者们来说,这是一道不可理喻的哥德巴赫猜想,而信恩兄则已经成为摘取皇冠上的明珠者之一——没有经过调查,我不敢说唯一或第一。

(图字应为高三五班)对于其他篇章,我在此短文中难以逐一评论,但对信恩兄三篇充满深深亲情的记忆之作——“慈容难忘”、“大姐何绍康”和“二姐何小康”,则不能不谈一谈我的感受、感动和感慨。
曾经有过一度风光时光且天资聪颖的他的慈母,“在人生的道路上却是命运多舛,称得上是多灾多难:疾病、贫困、失恋、失业、残疾、饥饿几乎伴随了她漫长的一生。”慈母在38岁那年才怀上信恩兄,而且对他养育、照顾和陪伴了一生:“母亲存世的三个子女中,她与我相伴的时间最长。1959年大姐与二姐同时考上大学与中专,外出求学。分配工作后分别在上海与杭州定居,并都有了自己的家庭,母亲除偶尔去女儿女婿处稍住一段时间外,大多数时间都与我为伴,不论是上山支农,下乡教书还是返城工作,我到哪里,她就到哪里,我成家以前自不必说,有了妻室以后,由于长期分居两地,母亲依然与我住在一起,直到去世为止。”被誉为被誉为“世界短篇小说之王”的莫泊桑留下一句名言:“我们几乎是在不知不觉地爱自己的父母,因为这种爱像人的活着一样自然,只有到了最后分别的时刻才能看到这种感情的根扎得多深。”这种“爱”的根同样深深地扎在信恩兄的心田中:“更令我难以释怀并感到奇怪的:只要我一出远门,尤其是在离家数万里的异国他乡和天涯海角,母亲总是会出现在我的梦境中……每次在梦中遇见慈容时总会让我在惊醒后久久不能入睡,真所谓依稀往梦似曾见,心中波澜现。遇有大事,母亲一定会来。”
对信恩兄的二姐小康,我从无机会谋面,但对他大姐绍康却有着六十多年的深情厚谊。绍康是我高中同班同学(稽中59届高三五班),同窗三载,而且她就坐在我的前排,我们之间仅一排之隔。但在那个男女有别的年代,这一排之隔就如同一盘象棋中楚界汉河。其实即使没有界河,男女生之间也是壁垒森严,大道在天各走一边,男生女生互不来往,秋毫无犯。绍康和其他女生一样,上课像云一样飘进教室,下课又如柳絮飞出课堂,轻轻地来悄悄地走,不知足迹延伸到什么地方。我与她及其他六名男女同学真正自由惬意的一次相聚游古城,是在1959年高考结束以后。进浙大后我们二人在不同系科专心求读,唯有一次在杭的同班同学黄龙洞聚会时得以相遇。大学毕业后我们分赴北京、上海,文革之后她曾趁来京出差之际特地到我单位看我,从而使我们接上了断线的同学情。从2002年9月起,我与她一起先后发起了十二次老同学聚会,可以说创造了稽中同学聚会的历史记录。认真负责,谦虚低调,情深义厚,质朴诚恳,绍康在我脑中留下难忘印象。诚如信恩兄在文中所说:“在我的心目中,大姐在单位里是称职的干部,在家里是暖心的支柱。大姐为国、为家辛勤操劳有目共睹。”
顺便谈一件“喜相逢”的巧事,原来我与信恩兄两家还有不少缘分:一是我们父母的名字都有重字,我父亲谢小云,母亲屠芬姑,而他父亲何小云,母亲谢芬扬,而且其母与我家同为东山堂谢氏后裔。二是我们的外婆都笃信基督教,而我们母亲在后来也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三是两家父亲都曾在天津工作十年,他的大姐、二姐都生于天津,我与我妹妹也出生于斯。
板凳坐得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业已退休十年的信恩兄,依然神采奕奕,心火熊熊,笔耕不辍,壮志如昔。我祝贺他又一本新作问世,并期待读到他更多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