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读百岁翻译泰斗许渊冲 《西南联大求学日记 》系列笔记之六（杨玲）

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汉·司马迁《报任安书》

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

——宋·苏轼《稼说》

大一上学期总结（摘抄）

大一下学期又过去了一学年到底有有多少收获呢？首先，我认为最大的收获是人生观的树立。人能各尽其能，物能各尽其用，那就是中和之道，也就是自由民主。其次是这一学年打下了中外文学的基础。

九月

9月5日，星期二   读英文报《每日新闻》，英国对德宣战，第二次欧战开始了。刚好读到莫泊桑的《羊脂球》，故事讽刺深刻，是莫泊桑最好的短篇。

9月8日，星期五   读完杨晦译的俄国作家莱蒙托夫的《当代英雄》。《当代英雄》反映了作者那个时代对英雄、对爱情、对友情的看法，的确是“多余的”一代人。

9月13日，星期三   读《鲁迅先生语录》，摘抄如后。“倘如一定要问我青年应当向怎样的目标，那么······就是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有敢来阻碍这-三事者，无论是谁，我们都反抗他，扑灭他。那么，无论什么魔鬼，就只能回到他自己的地狱里去。”鲁迅说得真好，够青年用一辈子了。

9月14日，星期四   几天来都读茅盾的《子夜》。9月15日，又读了两本《莫泊桑全集》，读矛盾的《多角关系》。9月17 日，这两天在翠湖图书馆读了两本《莫泊桑全集》。9月18日，读鲁迅译的厨川白村《苦闷的象征》。（做了摘要）。9月19日，读茅盾三部曲之一《幻灭》，写一个柔弱女子静受男子的欺骗，感到幻灭。晚上又读三部曲之二和之三：《动摇》和《追求》。9月20日，读王了一翻译的《莫里哀全集》。午餐后和万兆丰，陈梅、何国基出城去看联大新校舍，教室是黄色土墙，铁皮屋顶：学生宿舍则是草顶土墙，更加简陋。

9月22日，  凄风苦雨中重读了《少年维特之烦恼》，又开始读穆木天翻译的《巴尔扎克全集》第一卷《欧贞尼·葛朗代》。《维特》是浪漫主义的德国作品，《葛郎代》却是法国现实主义的名著。9月25日，重读《人与超人》，译者说：“萧伯纳所谓的超人就是生命力强的人。”

9月30日，我是一个孤独者。现在的同房都不愿意做我将来的同房，我也并不觉得遗憾。人生的欲望永远没有止境，只有受过压抑的人才更得到满足。

（补记：143——165页，不是求学日记，只读不摘抄。）

大二之歌   沧海月明

一九三九年    十月

10月2日，星期一    今天开始注册选课，地点在昆中北院九号教室，到场指导选课的老师是叶公超和吴宓两位先生。一问吴先生，才知道外文系二年级规定都选陈福田教授的英文散文及作文，时间是星期一、三、五上午第二堂，第一堂上吴宓先生的欧洲文学史。这两门都是必修课。其他必修课还有莫泮芹教授的英文散文，还选谢文通教授的英文诗。还有一门必修课是第二外国语，我选了闻家驷教授的法文（一），因我的大一成绩还可以，还加选了刘泽荣教授的俄文（一）。

10月4日，这两天读了赵景深译的《柴霍甫短篇小说集》，今天读完《香槟酒》集。《文学教师》、《洪礼齐》、《活财产》几个短篇写的都是浪漫人物和现实的矛盾，浪漫的有男有女，现实都是不满。柴霍甫是和莫泊桑齐名的俄国短篇小说作家，但莫泊桑的作品多是喜剧，柴霍甫的却多是悲剧。这两个作家代表了两个国家和两个民族的文学。

10月5日，读楼适夷选译的《林房雄集》。10月6日，买到艾思奇的《大众哲学》，这是本畅销书，自然不可不读。今天读第一章《绪论》，第二章《观念论、二元论和唯物论》。10月7日，读《大众哲学》第三章《辩证法唯物论的认识论》。10月9日，读《大众哲学》第四章《唯物辩证法的诸法则》。（十四），矛盾的统一律：（十五）质量互变率：（十六）否定之否定率：。（晚上第二次看电影《凤凰于飞》。第一次是在上高二的暑假，那是只看见两人唱来唱去，并不喜欢。这次电影一开，歌声就像一条蜿蜒的长蛇直钻心头，当警察捉去他的弟弟，弟弟想用歌声唤回哥哥时，林畔湖滨，歌衬景，景衬歌，一声一泪，令人肠断，真好极了。

10月10日，开课前读完了《大众哲学》（十七）《概念论》：（十八）《形式伦理学》：（十九）《机械的唯物论》（二十）《现象和本质》：（二十一《内容和形式》：二十二《法则》：

（二十三）《必然性和偶然性》：（二十四）《可能性》：可能性时可能实现的，现实形是已经实现的。可能性不一定能实现，如革命有成功的可能，也有失败的可能，这话说的简单明了。

10月11日，第二学年今天开始上课。第一堂课是吴宓先生讲欧洲文学史。他说表现实现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声音，一种是形式：前者如欧洲的拼音字，后者如中国的象形字。第四堂刘泽荣先生讲俄文。他比较俄文字母和英文字母的异同，刘先生教我们的是理性知识，学起来就容易多了。

10月12日，今天第一堂课是闻家驷先生讲法文一课时只讲六个母音（元音），但他还没教子音（辅音），就要我们读生字，那就是还没教学走却先学跑了。下午第一堂课谢文通先生讲英诗。无意中买到李劼人翻译的弗落贝尔的《马丹波娃利》，没有封面，第一页也破了，但只花了半价。

10月13日，上午第二堂课陈甫田先生讲英文散文和作文，他是清华大学外文系主任，我们用的大一英文教材就是他编选的，给了我们不少英美文化知识，对联大学生都起了一定的作用。

10月14日，第一堂课法文讲完了二十六个字母。晚上到彭大妈洗衣店去取洗好的衣服，看见一盏萤火似的油灯，一小炉红红的炭火，看见满屋挂着湿衣服，满床堆放着的干衣服，和坐在炉旁床边的彭大妈，她一面替我缝衬衣上的纽扣，一面对我讲他的苦处难处。看见纽扣少了，他又爬到漆黑的小楼上给我找几个下来。纽扣全缝好了，还给我把衬衣再烫一遍。烫完衣服，她却不肯收钱。我就推说上午还有一件衣服没给钱呢，一定要她收下。这虽然是一件小事，心里却感到一份温暖。

10月19日，下午同万兆风、何国基、刘星垣去校外参加鲁迅先生逝世三周年纪念大会，听孙伏园先生讲话，看见电影明星高占非也来了，可见鲁迅先生影响的深远。

10月20日，  下午，孙伏园先生来联大南院“南天一柱”大教室演讲。他谈鲁迅作品在《呐喊》中，他最喜欢《药》，鲁迅先生自己却更喜欢《孔乙己》。因为《药》的主人公是一个特殊的革命先烈，群众也是太愚昧，太无同情心的群众，不如《孔乙己》写的是一个普通的人，群众也不是全无同情心的群众，更有现实意义。

10月26日，晚上和徐树泉谈诗，他批评英文诗教授的中文错误，如孟郊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谢文通老师把“寸草心”写成“春草心”，不但音义不对，平仄也不合了。

11月1日，第二学期又过了一个月，最大的收获可能是读了《大众哲学》。上午第二堂课发还英文作文，《谈美》得80分，《什麽是思想》的摘要反而得了90分.陈福田先生的分数真松，所以大一英语甲组得八九十分的很多，钱钟书先生的乙组却只有一个，因此不能以分数论人。

11月5日，读英文《圣经·旧约》，现在研究英文，也看不出个道理来。不过我还是同意《论语》上说的话：“子不语：怪，力，乱，神。”并且觉得这是中国文化高于西方文化的地方。英国哲学家罗素也认为中国文化有高于西方文化的地方，西方在神权时代，宗教战胜频繁，成了黑暗时代，中国却已经是礼乐之邦在实行仁政了。11月6日，英国散文读培根的《论真理》，《谈报复》（凡法律能纠正的错误都不该报复），《论学》（学而乐在其中，可以文饰，可以致用，书可尝可吞，精品则应咀嚼消化。）-培根的散文言简意赅。

11月12日，开联大江西同学会，改选，熊德基当选总务，陈梅事务，家珍文书，兆风学艺，我管交际。见到邓衍林、邓海泉兄弟。

11月19日，昨晚七人玩扑克一夜没睡觉，今天早晨六点钟才回寝室，衣服没脱完就钻进被窝睡着了。只睡了两三个钟头，忽然被人摇醒。慢慢地张开朦胧睡眼，象是做梦一般，真的是做梦吗？我看见匡南了。我真没有想到他会早上来校，更想不到他来时我正有一个做梦的头脑，在做梦的眼里看来，这次久别重逢是如何美得像月下景色啊！11月20日，匡南同他大哥恢先来了，他大哥是南昌二中1929年毕业生，考取公费留美，是我们中学时代仰慕的模范。

11月21日，（从今天到28号）都是同匡南注册、吃饭，看电影，23日同匡南去莲花池，24日同匡南去校医室检查身体，25日，中午恢先大哥来找匡南，同去西餐馆吃西餐。在江西是就说，读外文系应该开开洋荤，直到今天，我才第一次用刀叉吃西菜。

11月27日，  同匡南去选课。从入学注册、办学生证、检查身体、包饭入伙，赞住宿舍，直到选课为止，我陪她办好了全部手续，这也算是弥补了分别两年的缺陷吧。

12月6日，读培根《谈友情》，他说：“友情可以使快乐增加一倍，使痛苦减少一半。友情可以使人变得更聪明，一小时的心灵交流胜过一天的沉思默想。”

12月20日，今天在新校舍大图书馆读柏拉图《理想国》的中译本，并对照英译本。第一章是《财产·公道·节制》12月22日，读完柏拉图《理想国》第一章，既读中文，又读英文，要花两倍时间。12月29日，读完柏拉图《理想国》第二章，今天都第三章，中文还是不如英文好懂。一九四零年1月8日，今天读完柏拉图《理想国第三章》。理想国的保卫者应该受音乐教育（精神教育）和体育训练。1月10日下午读完柏拉图《理想国》第四章。1月17日欧洲文学史月考考法国文学史，吴宓先生当堂宣布，我的成绩94分，全班第一。下午读柏拉图《理想国》第五章，谈到女性问题。

1月19日，在新校舍续读《英国散文大家》。我觉得在图书馆读几个小时书，似乎胜过在教室里听几天课。大学教育本来就是靠自学嘛。

1月25日，晚上读《玛丽女王之死》，很受感动。我觉得我太容易动感情了，头脑却不冷静，因此我只能学文学，不适宜学哲学。

2月2日，  在师范学院图书室读完夏衍译的高尔基的《母亲》，谢工人伯惠尔宣传社会主义被捕，受审判时，他说审判长没有资格审判他，因为他有偏见，是他们的敌人。

2月4日，  听贝多芬第九交响乐，耳聋能写出这样的作品，真了不起。

心得一：许大师说：大学本来就是靠自学嘛！很多作家科学家，甚至有些伟人也是靠自学成才的，不胜枚举。自学习惯、自学能力受益终生，不少朋友也深有体会，我深有同感。生命不息，学习不止。

心得二：许大师到彭大妈洗衣店取衣服，对洗衣店和彭大妈的描写句句是情，字字体现彭大妈的母爱之情，也体现许大师的游子情怀和感受母爱的温暖！许大师虽然家境殷实，对困难的彭大妈的苦处、难处也很体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