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 禾】樱花凋谢柳絮飘
文/先禾
樱花凋谢柳絮飘
虽是萧索的广场,尚未众人聚集,却是我遐想的留园:一树的樱花凋谢野草丛里,粉红点缀草绿中;绿色、红色映衬着,布满树荫里。却把墙根的绿添了一爿色彩。柽柳树的枝芽渐绿,柳絮飘浮眼睑,纷飞蓝天里,映出一点烦忧,却自由自在飞翔,给广场上空添了尘埃。一些柳絮沉积花坛弧形的根部,似乎吸引了视角,分明了地面和花坛。先前的巧匠在广场中央修造梅花型五个倚恋的圆,似乎去了寂寞,和谐成方圆。绿色的草地,偕着一行小叶女贞,又有一棵桑树孑立绿苔的墙根。紫褐色的桑葚招惹嘻嘻的男童、女童,清朗的声音回荡阳光里。
微风轻轻吹拂细细的柳枝,树冠遮住一缕缕火红的阳光。树荫下聚集纳凉聊天的二个熟人。说是熟人,却也陌生:仅在树荫下多次碰面,便熟识了。他俩是院里的雇工,我自称是客人。不久工程竣工将会远离。听说他们长期驻守:一位是园丁又是杂工;一位是保洁。我们之间尚未有直接的关系,却年纪相仿,生在同一时代。同样的身受,同样的感悟;闲聊时萌生黏黏的情愫。
我们之间尚未问及名和姓。与园丁的相识还是几斤雪白的肥料牵线。我住的活动房里,先前的人养花留下的肥料,我怕失效,送给了园丁。园丁又从竹林里捡来青高的竹子,或许他看到我们宣传做彩旗,需要竹竿,他送给我,我意识到他在回报。四五米长的竹竿十几根,我双手捧起存放在展开图纸的平台下。就这样的熟识又更加深了一步。有一日,清晨起来,我在房前晨练,温习曾今习过的太极拳。他微笑的面容走近我面前,端详。他嫌太极拳的节奏缓慢,从前练达少林拳。一边说一边操练,我惊讶地刮目相看,真真见识了他的——拳脚。平时看他一位耄瘦老头,动起腿脚,精力矍铄,潇洒倜傥,鹞子翻身,收腹挺胸,颇具张力。
哪位保洁,六十多岁,比我年长了几岁。她每天来得极早,额头的汗渍晶莹的闪着一道白光。我忖度她每天完成的工作量,仰慕她能干。看见她衣襟下面暴露出的狗铁绳一样的钥匙链,总会怜惜她。每次撞见时总会叮咛慢点干。她会仰起头,似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
“年纪大,不易找活,不敢怠慢!”
每次歇息在柽柳树下。她受了委屈,主动倾诉。道出生活中的艰辛。我从心底更敬佩一线的劳动者。有时安慰几句,有时和园丁一起戏谑,便会去了一时的忧伤。她说话的声息更大、更爽朗了......
园丁送的竹竿物尽其用,琢磨了许久,做了一个小竹梯。竹梯靠墙,横担一根竹竿,做了卡口便成了晾衣架,还偕一组床头架。一边挂衣服,一边放几本书。眼观也算创意。完工后,陈列在活动房里。园丁作了评价:清高的竹子被屈服。
做了一套竹器,匠心正浓,去库房取来七厘米厚的保温板下脚料,做了一个圆桌,上面是大圆,底下是小圆,中间有支撑;用锚固件连接。这个圆桌最大的优点是重量轻,比重每立方米二十千克,搬动方便。给桌子又配备三个凳子,同样用保温板下脚料随意联起来的,极其简单。它与这个寂寥的广场很匹配,与一旁的垃圾堆相映照,又相似。不过,园丁和保洁喜欢坐这个特别的凳子。
简易的桌子、凳子,放在柽柳树下。柳枝飘摇,树下活跃。园丁逗留的时候更多。保洁坐在丑陋的凳子上,声音显得清朗。聊天、吹牛未有禁忌:园丁说:
“用割草机能理发!”
保洁听了笑出口水。她说:
“扫地时看见老鼠上了天!”
园丁翘着下颌说:
“就是日环食哪天!”
保洁又说:
“从e楼的落水管上去的。”
园丁说听见:
“嗖!嗖!嗖!上天告的恶帐,降的疫情。”
保洁听了,还真信了。
我在一旁谛听他们遨游瞎说。心里未有纤介烦忧。当我问起园丁的身世时,保洁抢着说,以前她的祖父开过“生药铺”。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又笑着说:
“年轻时扭秧歌,好多人挣着抢着瞧。听见在背后说,某家的媳妇真漂亮!”
她又顿了顿,嗟叹一声说:
“唉!如今,年轻人见了我,捏住鼻子躲得远远的。”
她又含笑睃一眼园丁说:
“就是七十岁的老汉也想不待理的。”
只见园丁低头笑着,月牙型的脸颊明显更弯了,下颌翘起,嘴缩进脸颊。自言自语嗟叹:
“年青就好了!”
看着他们稚幼的表情,越看越像天真无邪的孩童。我又羡慕他们萍水相逢、开心一笑。这时,有位妇女骑着电动车,带着女童向幼儿园方向驶去,保洁看着她们的背脊说:
“幸好孩子都长大了,要是现在,还真养不起。”
园丁羞赧的神色说:
“孙子上幼儿园一月八百,我一月才挣一千八,还真养不起。”
保洁喟叹说: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掮着黑馍,搭上汽车,平整土地。”
园丁听了她的话高声说:
“哪个时候,这里便是稻田,随便用脚丫在水草里一拨,就有鳝鱼。可惜当时不知道鳝鱼能吃。”
他又说:
“低标准,啥都吃过,就不知道鳝鱼能吃。”
保洁又说:
“今年的新冠肺炎是吃了蝙蝠感染的病毒。”
他们正说着,身边一辆“奔驰”轿车停在一旁。车门打开,一位“聪明绝顶”的老头,急忙下来,电话里一边高声呵斥,一边夹着包向住宅区走去。听他电话里说,是与工程有关。我们的视线看着他消失在绿茵里,才面面相觑,园丁叹一声:
“啥人都不易!我们虽然卖力气,想开了也不怨悔!”
又听见远处妇女的一声叱咤:
“回来!”
一条黄色的宠物狗逼近垃圾堆。狗听见她的声音,回头耷拉着肚皮,摇着尾巴跑去。妇女穿着睡衣折射一道光,消失在别墅群里。从园丁乜斜的余光里又瞧瞧保洁,似乎在比对。当园丁回过头时,我看到警车向住宅区飞驰而过。我惊诧想:出了什么事?园丁同时也看见警车,又看我一眼,意识到什么?我倏忽想起工地上是否出了事?立即站了起来。走向活动房,从衣架上取下信号服,披在身上,又戴上安全帽。走出活动房时,一位工人被警察带到活动房前。我认识这位工人,他是架子工工头,脸颊布满忧愁。一月前他就住在这里,等待结算。前两天听他说:租赁站已经起诉了;工人还要发工资。压力沉重,听他说要跳楼。我呆滞的目光看着他无光的表情时,急救车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五位医护人员向他走去,询问他的病情。我在一旁倾听时,园丁和保洁也围观在近前,眨巴双眼,谛听他忐忑的叙述。看他无大碍时,我嘘一口气。一会儿,有几辆小车纷纷来到这里。下来十几个人,惊讶地声音在说:
“听说兄弟跳楼了,我赶过来!”
霎时间,人们的喊声,说话声,聒噪房前。广场沸腾了。我注视人群里,他们不同的表情表现在不同的脸颊上。似乎是恓惶的神色。我又听见汽车声,抬头时,一位打扮时髦的妇女从车门里跌跌撞撞冲过来。看见她脸颊两行闪烁的泪痕,冲进活动房里。听见她悲戚的哭声......
不知不觉,我的眼泪从眼睑里滚落下来。立即装出一副从容,看一眼花盆里的艾草,又看一眼那盆紫红色的长春花,沉浸在遐思中......
忽然,又听见幼儿园放学的声音。想起,北门修葺,孩子们要经过广场。幼师温柔清脆的声音在喊:
“小手搭搭肩!小手搭搭肩!”
孩子们一会儿唧唧布满了广场。园丁、保洁已不见了身影。柽柳树的白絮仍然飘浮在碧蓝的天空;悬浮在人们的眼前。
二零二零年十一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