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性欲的困惑:解读《芬尼根守灵夜》片段
1930年,拉康首次读到好友乔伊斯寄给他《芬尼根守灵夜》最初部分的书稿的时候,他回信说:“这是一本没有阐述内容,只有阐述行为的书,是一本梦之书,然而在里面,却没有梦者。”拉康甚至认为,该书写甚至可能帮助澄清荣格与弗洛伊德的混淆。他对乔伊斯的书写方式非常好奇,问他如何在没有接受过精神分析的情况下能写就这样的书,并且对他承诺,希望将这些作为自己的教学的内容,这一承诺实现却是在34年后的1975年。
选段:
芬尼根大师,有着结结巴巴的手,自由人的泥瓦匠,在审判者约书亚给我们《民数记》前,或者在利未人着手撰写《申命记》前,在他那偏僻得收不到消息的灯芯草蜡烛里,过着想象得到的最开阔的生活(某个昨天,他坚定地把头撞进桶里,好洗他的脸,但是不久他又迅速地把头伸出,凭着摩西的大能,水蒸发了,所有的健力士啤酒都离开了,因此应该让你看看他可真是个潘趣酒鬼!)在那些伟大古怪的岁月里,这个在狂欢村里与灰浆桶、水泥和大厦打交道的人,在某某人边,在利菲河岸,把一栋建筑堆在又一栋建筑之上。
1 芬尼根大师是爱尔兰的神话人物芬尼亚在本小说的托身:他结结巴巴的手在工作,意味着是语言的泥水匠,借此,与创生的上帝类比,后文涉及的《民数记》《申命记》乃是摩西带领以色列人走出埃及的奇幻故事,所以,在此之前,意味着:芬尼根大师以摩西的能力,在都柏林(爱尔兰首府)利菲河岸建构他的爱尔兰世界。
2 在这样的背景下,作者乔伊斯把阳具功能插入进来:把摩西分开红河的大能(蒸发河水之能)形象化,即喝啤酒那样喝掉的。爱尔兰的父亲芬尼根大师被乔伊斯降格为酒鬼-这是以他自己的父亲为模板的(见乔伊斯的自传体小说《一个年轻艺术家的肖像》)。
他让小妻子安娜抱住这个小玩意儿。抓着她的头发,把你那份儿塞进她身体。常常想喝点儿酒,头带主教冠,抓着大泥刀,身穿她通常喜好的乳白油布工作服,像哈伦·恰德里克·蛋生一样,把高度和密度相乘来计算,直到他借着酒精的纯光,看且看到双胞胎出生的地方,他那其他日子的圆头儿尖塔笔直屹立,在赤裸的砖石建筑中挺起(快乐给它权利!),绝对是一座壮观的摩天大厦,有着最令人敬畏的高度,几乎从空无中诞生,天梯直通霄汉,傲慢的大主教建筑师,建筑顶端垂下燃烧的乱草,带着工具的小偷爬上来,拎提桶的滚落着磕朗朗摔下去。
该酒鬼父亲让妻子抱住小玩意儿(自然是那个玩意儿,而不是这个,哈哈)——安娜也被戏剧化,哈伦·恰德里克·蛋生【此处诞生-以蛋生来比喻,降格为禽类,同时,把该词作为专有名词使用,如同我们的绰号,在这个意义上,哈伦·恰德里克·蛋生的首字母还对应于本小说主人公壹耳微蚵的首字母HCE】。这里的乘法和计算(caligulate)并不是表面的含义,而暗含了罗马皇帝Caligula的乱伦关系。父亲形象的降格在本书中随处可见,这种降格是出于酒精=射精=酒后淫乱为一体的。
在精神分析中,父亲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议题,因为亲子关系中只有父亲是完全符号化的一个角色,母亲具有生物学的基础,这让母亲的位置毋庸置疑,借此孩子确立二者的位置,但是父亲却始终是一个谜:各种人类神话中,女性受孕都是与某种精灵、牛或者老虎,流星、甚至蛇与龙的相遇有关的,因为男性跟女性做了什么却根本不一定会怀孕,男人在性活动中的决定性的功能是谜一般的(即便有了现代医学)。然而,人们为了确立家庭结构,父亲位置的确立是首要的。这也是为何在摩梭族那里,即便是母系社会:因为男女性关系并不确定,导致孩子诞生根本无法确定父亲,这却并不妨碍这里仍然是父权的结构:母亲作为姓氏和繁衍的维系者,但是母亲的最大的兄弟掌管一切事物,为孩子取名字,给予技能,决定家族事务,并且将他代入社会。
也就是说,在一个文明诞生的地方,家庭作为其原子,必须有最低的结构,该结构中最核心的得以和其他家庭和种族建立关系的那一项,必然涉及这谜一般的父亲的功能:摩梭族的繁衍所牵涉的性关系和家族的符号父亲(即舅舅)看似完全分离,然而,舅舅作为与母亲异性而构成性的维度。正是这个意义,我们能看出这神秘的符号父亲的某种起源。
这能帮助我们理解各种英雄电影中父亲的诞生:某种代表族群的苦难和牺牲、以及最终的获胜——杀了一条龙,攻克了某个城池,是这种符号性让一个英雄父亲从凡人的躯壳和形象中诞生。
这样来看的话,乔伊斯在面对自己的酗酒的无能父亲那里,试图重新制造出父亲:透过这种起伏不定,透过这些充满性意味的讽刺玩笑——他透过把自己的民族英雄:爱尔兰的神话人物,以语言游戏编制到各种性倒错的事物中,透过拉康的建构的拓扑理论以及符号语言学,我们能更清楚这些语言游戏背后的乔伊斯主体的操作:
1 符号父亲降格为具体的父亲形象(老乔伊斯,那位酗酒父亲);
2 想象的阳具:大能——被降格为喝酒的能耐;创造力降格为为小鸡鸡;借此,所有创造物都带有性意味:打扫房间之人和在家爬行之人、希望和喧嚣、想象中的泥土低语着,我要我要,所有房顶都在动荡,礁石给你,房顶给我。现代人看到这段很难不想到车震。
3 想象的阳具是以目光这个对象a为中介的:多长?我得瞧瞧!...惠灵顿在扎发带(勃起),这是大惠灵顿纪念碑的望远镜,这一奇迹的制造者观察着精灵们的肋部。性口径给马力。这是我的比利时象克伦威尔一样鬼鬼祟祟地骑着(掏出)他的小母马。
4 符号语言学:这段话必须透过表征的形象,再回到语言机构本身:作者把背景安排在滑铁卢战役:惠灵顿是这次战役的胜利者,是爱尔兰首都都柏林人,代表乔伊斯的民族,而当时战役中普鲁士军队的统帅比利时被安插来和对爱尔兰进行过奴役和种族灭绝的英国首相克伦威尔连在一起,因此这段话意味着,惠灵顿战争中以望远镜看看着敌手,而后者却以自慰形象出现。这是十足地讽刺。
如前面,把普通名词变成专有名词,并且透过字母的关联,乔伊斯建构了非常多的人物的复杂线路;同时,反过来也成立:专有名词以普通名词来使用,甚至作为动词:如上文的Caligula-caligulate。
专有名词,与普通名词的不同在于它代表一个主体而不是一个客体,这种打破也是符号父亲紊乱的标志,然而,全书中,乔伊斯丝毫没有转换词的问题。这类问题经常出现在学语言的小小孩那里,“我”“这里”等主体位置的词汇的乱用和混淆,正是这点构成该文本仍旧具有一定的可读性的坚实基础,同时,该书虽然插入大量的其他语种的词汇,但文本行文背景却是英语,这构成了语言学最基本的能指密码的维度,最后,这些插入的新词以及插入的意义均涉及人类历史的重要事件要么明确联系作者本人,而非完全如精神病人的话语,随意插入,并且认为听者完全了解。这些构成了文本三个最基本的可读性(lisibilité)。
然而,这仍旧使得《芬尼根守灵夜》和此前的《尤利西斯》(推荐萧乾 、 文洁若译本)相比,构成了严重的混乱,就好比大卫林奇变态的《内陆帝国》和《穆赫兰道》或和《妖夜慌踪》的区别那样。然而,这却因此反映出作者本人内心的复杂的冲突,他们已经破碎,必须透过能指本身的缝合,到意义的缝合才能逐渐构成话语文本,乔伊斯的成功在于这种话语文本最终能抵达另一个个体:读者。否则,那将只能停留在个人的成功:如很多精神病人的创造力之局限那般,而无法成就他所谓的让文学家忙活300年的野心。
在性关系方面,乔伊斯这边,我们就暂且不提他写给Nora的那些极度猥亵却又把Nora当成女神般的那些情信了。借此,Joyce确实获得了一种稳固的性关系,这个代价是Nora以一生的奉献来维系的:照顾一个成年的孩子。拉康形容乔伊斯及其老婆Nora的如手与手套般的关系,就如同手套正反面翻转一般的契合。这种稳固的性关系对于稳定精神病是非常重要的,在最近的电影中,即《丹麦女孩》中,格尔达·韦格纳是人物描绘为主的画家,是埃纳韦格纳的老婆,她对他要变性的老公埃纳·韦格纳(是风景画家:变为女性后名字改为莉莉·埃尔伯)一直没有离弃;同时,后者变性后作为她自己的模特,也是不可或缺。
实际上,神经症透过爱的际遇,也会改变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事情,例如稳固他的强迫症;然而,对于这点,即生命的际遇和精神分析家的功能,我们会在几天内,透过防御机制来专门加以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