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的暗示》阅读笔记(一)
《长时间的暗示》阅读笔记(一)
作者:陈全
说明:1978年,精神分析家弗朗索瓦兹·鲁斯唐在《新精神分析杂志》上发表了《长时间的暗示》一文,他在文中强调了暗示在分析治疗中的作用。因为文章篇幅过长,笔者没有选择翻译全文,而是整理出本文的主要内容并加入自己的理解。
新精神分析杂志
弗洛伊德对于心灵感应和神秘现象有过数次的探讨,而其中仅有一例来自他的临床工作。1932年,弗洛伊德首次报告了这例个案(《精神分析新论》第30讲——梦与神秘主义)。事情发生在1919年的秋天,弗西斯博士(Forsyth,伦敦精神分析学会最早的成员之一)从英国来维也纳拜访弗洛伊德,但是后者要先接待完P先生之后才能见弗西斯博士。P先生是一个长期的来访者,他因为性方面的障碍而开始拜访弗洛伊德,弗洛伊德认为P先生的病没有任何治愈的可能,很早就建议停止治疗,但是P先生坚持要继续下去,弗洛伊德也没有严格地遵守规则,同意了这一要求,于是治疗持续了非常之久。P先生以前经常会提到某个女孩,而这一次他告诉弗洛伊德,这个女孩曾经称呼他“Herr von Vorsicht”(意思是“预知先生”,Vorsicht有预知(prévoyance)和小心(précaution)的意思,是英文Foresight的同义词,而后者只有预知的意思。同时对于德国人来说,Vorsicht和Forsyth的发音几乎没有差别。值得一提的是,Forsyth的意思是来自远方的人,所以它和Vorsicht并没有直接关联)。在弗洛伊期待着和弗西斯博士会面的时刻,P先生居然正好用德语称呼自己为弗西斯先生,这是一个巧合吗?还是说,这是某种心灵感应?
弗洛伊德很慎重,他没有一下子得出结论。他向我们提供了所有和Forsyth、Vorsicht两个词可能有关的材料,他试图排除心灵感应的可能性,但是他最终不得不更加确信了这个猜测。
关于这个称呼,弗洛伊德的第一个联想是:P先生曾经向弗洛伊德介绍过高尔斯华绥的小说,故事发生在一个名叫“福尔赛”(Forsyte)的家族中。而在几天前,P先生还给弗洛伊德带来了这套小说的其中一本,“福尔赛”这个姓以及小说中的事件也是他们常有的谈话主题。 (Vorsicht→Forsight→Forsyte/Forsyth)
弗洛伊德说 :“P先生从他私人关心的事实中选出这个姓,结果这个姓恰好是在同一时间我所关心的;关于这一点,他是没有意识到的。”
弗洛伊德继续提出了两个联想。第二个联想:上周,P先生没有在约定时间来和弗洛伊德见面,于是弗洛伊德便去拜访了自己的朋友弗洛英德博士(Anton von Freund,匈牙利精神分析家),他发现弗洛英德居然和P先生住在同一栋公寓,于是他在之后和P先生说:我在某种意义上去拜访了你的家。当然,弗洛伊德没有把弗洛英德的名字告诉P先生。而在谈到“Herr von Vorsicht”不久后,P先生问弗洛伊德:“在大学教英语的弗洛英德·奥特利格(Freund-Ottorego)是否可能是您的女儿?”这是弗洛伊德和P先生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把“弗洛伊德”误认作“弗洛英德”。第三个联想:在同一次会谈结束时,P先生说他做了一场恶梦(Alptruam),把他都吓醒了。他还说有一次别人请他用英文拼出“恶梦”一词时,他居然将“nightmare”拼成了“a mare’s nest”(直译为马厩,意指某种不可信的谎言)。不仅如此,在会谈的前一个月,P先生还和琼斯先生(Jones,伦敦精神分析学会会长)在等待室里碰过面,而琼斯那时刚出版了关于“恶梦”的专论,遗憾的是,弗洛伊德并不能确定P先生是否有读过这本专论,因为P先生总是尽量避免读精神分析方面的书籍。
弗洛伊德解释到,这些联想可能代表着P先生的嫉妒。P先生知道,在弗西斯博士到来之后,弗洛伊德可能就没有时间再接待自己了,于是他就在这个场合说起了这件过去发生的事,仿佛在说:“难道我不就是弗西斯博士吗?那个女孩就是这样叫我的。”而后面两个联想同样也表示着他对这个英国人的嫉妒。在第二个联想中,P先生其实想说:“我把弗洛英德给认错了,那天你来拜访我的公寓,是不是也把弗洛英德给认错了,你真正应该见的人不应该是我吗?”在第三个联想中,P先生其实想说:“当然了,你肯定更喜欢来的那个英国人,就像你更喜欢英国的琼斯一样,他可以写一本关于恶梦的专论,而我只能做几个称不上恶梦的恶梦,毕竟我只是一个不可信的谎言,一个假的弗西斯,一个假的英国人!”(后两段内心独白是笔者能够做出的尽可能合理的想象)
弗洛伊德明白了P先生言语中表达的是嫉妒,但是他并不知道P先生是从哪里知道了弗西斯博士、弗洛英德博士和琼斯先生的事情。这些知识可能来自心灵感应吗?P先生可能见过琼斯专论的封面和标题。至于弗洛英德博士,弗洛伊德即使没有无意地泄露了这位朋友的名字,但是他也很可能对P先生说了:“我在你的公寓里拜访了某位朋友。”德语中的“朋友”一词也就是Freund(英文Friend)。第二和第三个联想的缺点就是记录得太迟了,因此它们变得难以验证。
至于第一个联想,弗洛伊德实在想不起来他曾经有提到过弗西斯的名字,但是他还是想到了一种可能的情况,那就是他在几个月前可能提到过他的名字,因为他们两个人一直在保持通信。至此,弗洛伊德已经穷尽了所有可能,不能再更多地验证心灵感应是成立,还是不成立了。他总结道:“也许我对神奇事物有一种隐秘的倾向,从而制造了神秘事件。”
至此,我们对于弗洛伊德的“分析督导”也到了尽头,但是弗洛伊德的“个人分析”仍然还有可以探索的地方。因为我们可以注意到,对于P先生的这些言论,更多的时候是弗洛伊德在进行联想和解释,是弗洛伊德从中得到了启发,而不是P先生自己。
在第二个联想中,弗洛伊德在解释Freund-Freud的联想时,顺便提到了:“他(弗洛英德)的早逝,以及几年后我们的同事阿伯拉罕的去世,是精神分析发展中的最大不幸。”弗洛伊德为什么要在此提到这两位同事的离世呢?是否可能是因为他在谈到心灵感应的时候,想起了阿伯拉罕对于心灵感应的迟疑,因为这会使精神分析的发展陷入一个危险的境地?
至于night-mare的遗忘和mare’s nest的口误,也让弗洛伊德联想到了琼斯(而不是P先生联想到某个自己认识的人)。我们知道,琼斯曾经写信给弗洛伊德,要求他不要写任何关于心灵感应和神秘主义的文章,否则精神分析会失去在英国发展的良机。弗洛伊德自然会联想到琼斯,因为这段心灵感应的故事对于他俩来说都是一个真正的恶梦。我们是否可以假设,弗洛伊德没有听琼斯的劝阻,而是借助了P先生的口误,继续关于恶梦的研究呢?在口误发生时,弗洛伊德的第一个联想就是琼斯,那么是否有可能,P先生的口误就起因于琼斯对弗洛伊德的压抑呢?也许P先生知道自己的分析就要结束了,因为弗洛伊德就要把时间留给弗西斯了,所以他隐秘地向弗洛伊德表示:“为什么你不能向女人一样对我小心(Vorsicht)一点呢?”还有,“你要抛弃我?你的精神分析才是一个不可信的谎言吧!”
从弗洛伊德的角度,我们能更直接地看出Vorsicht和Forsyth的联系。1919年,一战结束了,弗洛伊德正在致力于扩大精神分析运动,此时弗西斯博士出现了,用弗洛伊德的话来说,他是“大洪水过后第一只信鸽”(象征着灾变后的希望),预知(Voraussehem)着一个美好的未来。这就是为什么弗洛伊德不仅将英文Forsight翻译成德文Vorsicht(预知;小心),还翻译成Voraussicht(预知)。可以说,正是因为弗洛伊德要求P先生把位置留给后来的客人,P先生才成为了弗西斯先生/预知先生,而P先生为了自己着想,巧妙地把意思换成了小心先生。
弗洛伊德在1932年报告了这篇文章,正是因为这是一个讨论思想迁移的绝佳案例,也是因为这是一个讲述他对于“精神分析运动的发展”的担忧和对于神秘主义的兴趣的机会。弗洛伊德从未像这般创造过一个预知/小心先生,就好像他是弗洛伊德的分身一样。此时的问题不再是思想迁移——也就是说,某个词语被秘密地从一个人传到另一个那里——是否存在,而是构成两人关系网络的种种元素是否会在两人身上同时产生某些能指呢?或者说,某些外在事件、言论或者不经意间的动作和手势是否可以同时在两人身上引起某些相同或相似的联想链?我们是否能用“频繁的往来会使得两个人很容易形成某种暗语”来解释这些联想链的形成?我们将继续深入探讨下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