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回忆录(四)在谷山三个月的休整及首次观看空战
原创: Ying
原题目:母亲回忆录(三)朝鲜战场峥嵘岁月(1951年6月-1953年4月)(二) 在谷山三个月的休整及首次观看空战
(本文记录了第五次战役结束后十二军政治部在谷山三个月的休整生活,期间战士们首次无比激动地看到了志愿军自己的空军战机“燕子”)
1.藏红花酒使女兵全部恢复健康
我军突出重围后,彭总下令要傅崇碧的六十三军在铁原,秦基伟的十五军在南芝浦坚守15至20天,稳住了阵脚,并以八个军准备反击敌人,以空间换取了时间,敌人不敢再进攻。李奇微下令退回到三八线,1951年6月10日结束了第五次战役,三兵团十二军奉命到谷山休整。
我军女同志多,全部经期失常,所以军党委决定第一批回国采购物资时,必须采购四十斤白酒和西藏藏红花,藏红花泡酒是治妇科病最好的药,女同志们喝了西藏藏红花酒,生活又有很大改善,不久都恢复了健康。
2.军政治部的团支部有了战士团员的身影
1950年至1952年党暂时停止发展党员,但可以发展团员,军政治部有党支部和团支部,我是团支部组织委员,开团支部大会时,我很奇怪为什么团员几乎都是参军不久的青年学生?政治部有警卫班、机枪班、看守班、通讯班和炊事班,五个班有八十多名战士,占了军政治部人员的一半,五个班行政领导是总务科的杨科长,业务归各科室,如通讯班在业务工作上归收发员安排,看守班由军法处安排看守犯人和敌特,警卫班负责站岗警卫军政治部李开湘主任(7号首长),机枪班保卫整个政治部。
我想这么多很忠诚的年轻战士为什么在团支部会上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呢?我向党支部书记指导员史兴旺同志汇报了这种情况,并提出给这些青年战士上一次团课,实际是我给他们把团章读了一遍。讨论时他们结合亲身经历讲得非常好,我感到是他们在给我上团课。
我曾问过战士,“你们为什么没有入团?”他们告诉我说:“我们不识字,不会写入团申请书。”我当时就宣布,希望入团而不会写申请书25岁以下的青年战士可以口头申请,党团员都可以当他们的入团介绍人,至于入团志愿书,我可以代他们填写,这样有十多个战士申请入团,经党支部批准后,团支部不仅有青年学生,也有不少青年战士了。
3.喜观空战
入朝以来,天上全是美国飞机,它们的汽油箱在飞机翅膀的两端,我们叫它“油挑子”,型号是F一86战斗机,携带有炸弹、机枪、火箭炮弹、凝固汽油弹(燃烧弹)。它们四架一组,夜晚丢的照明弹有10多个,摆成一个十字形或者摆成一个大圆圈,非常猖狂。
它们低飞时烧毁农村的茅屋,有时用飞机翅膀扫去我军汽车上的伪装,我军出国时的八十部嘎斯汽车,还没有到前线集结地,全被敌机打光了。志愿军初出国时,担心暴露目标,不敢打敌机,后来它太猖狂,战士就用各种步兵武器打它,这样它才不敢太肆虐,飞得也高一点。得志司令下的命令是:“凡是用步兵武器打落一架敌机的人,记一等功一次,”这样就掀起了各个部队用各种步兵武器打敌机的高潮。
步兵武器中,轻机枪打飞机最好,一人用两肩当机枪脚架,另一人瞄准敌机射击,当敌机俯冲准备投弹时,也是最好打它的时候。战士们恨透敌人飞机,就用各种步兵武器打它。
1951年9月,我们在谷山休整时,忽然听到有空战的声音,同志们兴奋得全都跑出掩体看空战。我们的飞机是当时最先进的喷气式米格一15,机翼斜向后,能飞得很高,像燕子在空中翱翔,战士们亲昵地称我军飞机为燕子,我写了五绝一首表达我当时的心情。
五绝·喜观空战
独霸蓝天暗,
凶残恣意狂。
喜听空战急,
燕子灭飞蝗。
注:飞蝗喻敌机,此诗有《中华诗词》林崇增老师评语,未修改。
4.帮助通讯战士陈有尚学文化
军政治部通讯班共有九人,虽然文化不高,还能认识和书写自已的姓名,只有战士陈有尚,一个字不认识,收送文件不会签名,只能按姆指印代替。我军在谷山休整时,我曾想教他学文化,没想到他竟然不愿学,说什么“笔杆子比枪杆子还重,没有文化照样干革命 。”几天后,我拿一个文件叫他送司令部作战科,他拿着文件走在半路上时,把文件上的地址忘记了,他不认识字,为了保密,又不敢问路上的人,只好跑回来问我。
他送完文件回来后,我耐心的告诉他说:“陈有尚,学不学文化不是你个人的事情,关系到能不能做好革命工作。如果只关系到你一个人,你可以不学,如果关系到革命工作你就要考虑了,今天如果送的是电报,耽误了时间,会造成多大的损失!”他听到我说不学文化就做不好革命工作时,就同意学习了。我们是包教保学,我告诉他不要急,开始时每天只学一个字,但那个字必须写一百遍。
陈有尚同意后,我到宣传科拿了几张旧报纸和笔墨,先教写他的姓,我写了几个“陈”字后,就把毛笔给他,叫他照着写。他拿着笔手抖得很厉害,额头上满是汗珠,对他来说,真是笔杆子比枪杆子还要重,我只好抓住他的手写了第一个“陈”字,那个字几乎占了一张纸。我抓住他的手又写了几个“陈”字,他逐渐安静下来,字也从巴掌大变成了核桃大,我放开手让他自已写,他老老实实的写了一百遍“陈”字。第二天我叫他自已写“陈”字,而且告诉他,他姓陈,这个陈字就是他的姓。接着我又教他写第二个“有”字,也要写一百遍。第三天学写他名字的第三个“尚”字,照样写一百遍。学完三个字后,我叫他把陈有尚三个字连着写,告诉他说:“陈有尚就是你的大名,能代表你,以后你只要看见这三个字,那就是你了,再送文件时,不要再按指印,把你的大名写上”。
以后文件上的字就是最适用的教材,他每天也不止学一个字了。我们休整了三个月,陈有尚已完全能认识所送的文件地址和收文单位,我要他送文件时,先问他文件该往哪里送,他都能正确回答。我曾写七律一首记述这件事.
七律·帮助通讯战士学文化
家贫失学幼当兵,
指印经常代姓名。
枪重九斤随意弄,
笔轻二两却心怦。
三天才把姓名认,
四月缀合地址明。
勤学方知天地广,
身兼文武保安宁。
史兴旺和张晴在朝鲜防空洞中举行婚礼
申彤华组织科长团级)与文化教员陈光辉夫妻相片
1952年末上级作为津贴发给志愿军的朝鲜纸币
(三) 与朝鲜老乡的深厚情意
(本文记录了母亲在朝鲜战场与朝鲜老乡之间建立起来的深厚情意。朝鲜老乡给了母亲温馨的家庭温暖,母亲在敌机轰炸中救出三名朝鲜儿童令朝鲜老奶奶泪流满面!)
1.朝鲜老乡的战时婚礼充满浓郁民族文化色彩
谷山休整时我住在朝鲜老乡的茅草屋里,房东的儿子要结婚,新房在我住的房间隔壁。战时物资困难,结婚没有猪肉筵席,村子里各家从地里摘点白菜和萝卜,同村各家的妇女带着勺子碗筷到结婚人家帮忙。
屋外架起一口大锅,下面烧柴火,水烧开后在锅上有一个圆形木漏勺,内装揉好的面粉,它的上面是一个与木勺相配的木椎,当木椎下落时,就把木漏勺中揉好的面粉从漏勺的小孔漏到大锅中,煮成面条。小孩子最爱干下压木锥的工作。
面条煮熟后盛铜碗中,再盖上点素菜就是婚宴了。朝鲜人民每年缺三个月粮食,吃上一碗面条是很不容易的,婚宴才能吃上面条。
吃面时,我看到门外一乘二人抬的小花轿已到,新郎穿黑色斜领青布长衫(中国古人的衣服),走在小花轿旁边,花轿到屋前场坝中停下 。坝中间烧了一个小火堆,像中国人一样,房主先把一点食物从轿前抛撒在轿后,花轿再从小火堆上走过去,意思是小鬼吃了东西就走,不要再进家了。
我没有看见拜堂仪式,也没有地方拜堂,新娘进屋就被送入洞房,我就住在洞房隔壁,从门隙中只见新娘盖着红布盖头,一个人坐在床上。我想,应该送点礼物祝贺他们。可是那时国外是供给制,刚打完大仗,半年多没有发津贴,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山村里也没有商店,有钱也买不到任何东西。
我翻遍背包,只有刚发给我的半条香烟(五包),和一条白毛巾,我就把半条香烟和一条白毛巾当做结婚礼物,送给房东女主人,她非常高兴,给我端来一大碗面条。
我送的半条香烟,立刻到了老年男宾的烟斗里,而那一条白毛巾,婚后就包在新娘头上了。
2.朝鲜老人懂中国文言文,能看懂“君曾去中国否?”,但看不懂“您到中国去过没有?”
在谷山休整时,我就住在农民家 ,三个月来我对他们有了比较深的了解,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朝鲜人民喜欢穿白色衣服,勤劳勇敢,妇女头上可以顶重物,男人是用背夹背东西。当时朝鲜青壮年男子全都上了前线,妇女们白天种地,夜晚还要修补被敌机炸坏的公路。
朝鲜人民很尊重别人,但又很自尊,喜欢歌舞。朝鲜盛产铜,碗筷都是铜制,我住的老百姓家吃完晚饭后,她们反扣铜碗,用铜筷子击打就成了伴舞的音乐,全家就可以围着饭桌跳舞。在乡间路上我也常看见朝鲜妇女在路上跳舞,中国妇女应该是不太敢在大路上跳舞的。
我不会说朝鲜话,只会几个单词,加上手势,互相也能猜出对方的意思。同志叫“冬木”,女同志叫“么冬木”,五十岁左右的老年妇女叫“阿妈呢”(母亲),七十以上妇女叫“哈儿妈呢”(祖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叫“阿博基”(父亲)”,七十岁以上的男子要叫“哈拉博基”(祖父),”谢谢”叫“高马不司米达”,见到头发上盘的中年妇女,叫“阿朱姆呢”(大嫂),如果看到年轻女子头发没有上盘,而是后脖上系一根小绳让头发飘洒在后背上就表示还没有结婚,绝对不能叫她“阿朱姆呢”(大嫂),那是很不礼貌的,可以叫她们“么东木”(女同志)。
每当朝鲜人民用生硬的华语唱中国歌曲《东方红》时,我们也用不标准的朝语唱《金日成将军之歌》;他们喊“毛台东主赛克满赛(毛泽东主席万岁)!”,我们也喊“金名儿生涨衮满赛(金日成将军万岁)!”。人民军叫“因民衮”,志愿军叫“基温衮”。
在朝鲜老年人很受人尊敬,特别是七十岁以上的老年男子,他们头顶上戴了一个很小的黑色中国古代的官帽,在路上见到这样的老年男子时,年轻人都要很礼貌的问好和让路。朝鲜老人很多读过我们儒家的四书五经,会写中国字,可以和他们笔谈,但必须用文言文。文工团一个同志给我说,他曾和一位朝鲜老人笔谈过,我们的同志想问老人到中国去过没有,先用白话文写“您到中国去过没有?”老人看不明白;我们的同志改用文言文写“君曾去中国否?”,老人明白了,用笔写了个“否”字。所以语言不通时,可以和朝鲜的老人笔谈,但是必须用文言文。
3.十二军前往元山港阻击美军登陆
1953年1月天寒地冻,我军奉命转战元山。因从平壤到东海岸的元山港直线距离不到三百公里,是***的蜂腰地段,美军集聚大量军舰,妄图再搞一次”仁川登陆”。但这次它的算盘打错了,得志司令调集了主力三兵团三个军和其他兄弟部队有数十万人严密防守,从东到西已挖坑道一千二百多公里,连接各防线的交通壕沟达六千多公里,纵深多层防线达数十公里,是真正的铜墙铁壁。
为了防敌人空降破坏指挥部,军直机关每个人都发了枪。政治部指导员史兴旺同志把他自已用的一支勃朗宁小手枪和50发子弹给了我,以防敌人空降。因为我们准备很充分,敌人反而不敢来了,我也在收发室遭轰炸后把勃朗宁手枪和50发子弹还给了史兴旺指导员。
4.住在朝鲜老乡家感受到家的温暖
这次到元山是坐的大汽车没有行军,到元山后政治部驻在距元山市仅七公里的小山沟中,我的收发室设在一个只有十多户人家的小村子里。这是我第二次住在村民家,男主人是人民军,上前线去了;女主人是一名小学教师,家中还有一个老奶奶和三个小孙子。全家待我很好,每当我从遍地冰雪的山中回到茅屋时,他们已经为我烧好一大盆木炭火和一盆热水烫脚,使我深深感到家庭的温暖。
5.我和通讯班副班长王寿山在敌机轰炸中救出三名朝鲜幼童,朝鲜老奶奶抱着获救的孩子泪流满面!
我们到元山不久,一天上午,我和通讯班副班长王寿山同志正在茅屋内清点文件,由于特务指示了目标,四架F一86喷气式战斗机突然袭击村庄,顿时场坝和茅屋燃起了大火,这时,男主人是人民军正在前线作战,女主人是小学教师到学校讲课去了,老奶奶上山种地,家中只有三个小孩子,最大的约8岁,最小的才一岁多刚会走路。
敌机轰炸扫射时,三个孩子吓得大哭乱跑,这时前门已被燃烧弹炸成一片火海,我们出不去了。王寿山副班长伸手卷起文件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抱起最大的约8岁男孩;我左手抱起最小的才一岁多的孩子,另一只手拉着一个约4岁的小娃,这孩子吓得腿软,我只好挟着她跑。
我们打开后门向一百多米外的小山沟冲去,当敌机俯冲下来要扔炸弹并扫射机枪时,我们立即卧倒,护住孩子。在敌人的炸弹从头上飞过听到了爆炸声,我们立即起身,抱着孩子飞跑几步,因为是四架敌机,我们特别注意后一架敌机俯冲的声音,敌机俯冲投弹时,就要伏地避炸弹。我们就这样屡起屡伏,和四架敌机周旋,终于冲出了一百多米的开阔危险地段,进入了小沟谷。
一些种地的朝鲜村民在那里躲敌机,三个孩子的老奶奶也在人群中,她看着火光冲天的村寨,正焦急的耽心着三个孙子的安危,我和王寿山副班长冲出硝烟跑进山沟后,亲手把她的三个孙子交付与她,只见她们祖孙紧紧抱着流泪,见此情景的村民们叽哩咕噜说了些什么我们听不懂,我们只不过觉得做了一件志愿军应该做的事而已。
村子被炸后,收发室接到命令搬到了山上防空洞,几天后敌机又来轰炸,在山上我看到原先我住的茅屋正喷着火苗,很耽心房屋里家人的安全,急忙跑到村庄时,只看到一片硝烟和废墟,幸而村里人都已逃出,但不知搬到何处去了。后来我曾填词一首:
定风波·朝鲜元山救幼娃
驻守元山抗美兵。
凶枭突袭貌狰狞。
茅屋三娃惊骇极!慌匿!
军人能不救髫龄?
左抱右挟奔野谷,
枭逐,机枪炮弹火苗腾,
屡伏屡冲离险境。
堪幸,祖孙紧偎泪纵横。
注:元山是朝鲜东海岸城市.凶枭喻美机.
文化教员陈光辉在朝和朝鲜女孩合影相片
我(收发)和通讯班副班长王寿山合影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