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江南的风骨
绍兴地形比较复杂。处在丘陵山地和平原盆地的交接地带,往北是杭州湾,可以通海。境内会稽山自西南向东北横跨,分水浦阳、曹娥两江,是绍兴的脊梁。
▲ 绍兴在浙江的区位示意图。制图/伍攀
无论在地形上还是文化上,会稽山都是绍兴的脊梁。《史记》说“禹会诸侯江南,计功而崩,因葬焉,命曰会稽”大禹在这里和诸侯开大会计功,死了,葬在这里,于是得名“会稽山”。
▲ 绍兴大禹陵举行的祭禹典礼。典礼采用古代最高礼祭“禘礼”的形式进行。“北祭黄帝陵,南祭大禹陵”,是华夏民族祭祀祖先的传统方式。
以会稽山为分水岭,曹娥江和浦阳江贯穿绍兴境内,靠着浙东运河(杭甬运河)相连,二江庞杂的支流,以及城内开凿的人工河道,使得绍兴成为了江南水网最密集的区域之一,大大小小的河流近8000条,光是古桥就有600多座。
▲ 绍兴地形及水系示意图。制图/伍攀
越人以舟为车、以楫为马,绍兴城以桥梁为道路、以河网为骨架。江南有多少水乡古镇,有多少往来舟楫,只有绍兴人的乌篷船拥有了姓名。夜雨行舟,水声雨声摇橹声,往来船只的招呼声,岸上乡间的鸡鸣犬吠声,最是江南味道。
如果说山是绍兴的侠骨,水是绍兴的柔肠,那么刚柔并济的,莫过于绍兴的鉴湖。
鉴湖浩渺,足足有五个西湖那么大。它与西湖比,胜在恢弘大气,自有一股鉴湖女侠秋瑾千金买刀、貂裘换酒的豪迈;但也稍逊风骚,少了几分西子捧心、我见犹怜的柔媚。但回过头来说,无论秋瑾还是西施,不都是绍兴人么?
在这件事上,出身绍兴、住过杭州的明代文人张岱最有发言权,他把西湖比作倚门献笑的“曲中名妓”,而把鉴湖视为只可远观的“名门闺淑”。由此看来,鉴湖风华绝代,只是多了一段距离感,让人肃然起敬。
绍兴的地势西南高而东北低,山水之间有着流动的风景,而最早的“绍兴人”——越人也从大山走向水乡,逐鹿中原,改写了江南的格局。
很少有一座城市能像绍兴一样,明明那么风流,偏偏那么低调。
在春秋的刀光剑影里,绍兴人演绎了一出中国历史上最荡气回肠的“复仇剧本”。
吴王夫差替父阖闾报仇灭越,越王勾践卧薪尝胆雪耻复国,吴越名臣四起,西施笑靥如花……这一对“水乡冤家”相爱相杀、你死我活,文化上却是同根同源——比如句(gōu)吴的“句”和勾践的“勾”便是同一个字。他们无意间联手,成为了吴越文化的始祖。
▲ 绍兴越城区应天塔。摄影/卢文
在晋人衣冠南渡之后,山阴(绍兴)和建康(南京)平分了魏晋的士子风流。
南京为政治中心,绍兴则是隐逸之地。北方大族如王、谢,视其为从建康朝廷退场后的第二舞台。王羲之兰亭雅集,群贤毕至,少长咸集,谈玄学于山水;谢安隐于会稽东山,边下棋边指挥了淝水之战,“东山再起”成为美谈。
▲ 兰亭,王羲之酷爱养鹅,今天兰亭周围的竹林里还时时可见白鹅。柳叶氘/摄
唐代是诗歌的盛世,绍兴则是诗人的圣地。
晋人遗落的风流意气,引得唐人争相前往,从当时还属于绍兴的萧山出发,过剡溪、上天台、至临海,打造出一条“浙东唐诗之路”。绍兴的鉴湖、新昌的天姥山、上虞的覆卮山、诸暨和嵊州的东白山……都成了当时的“热门打卡地”。
▲ 新昌天姥山。吕伟中/摄
隋唐时期的绍兴,依然是东南都会,全国举足轻重的大城市。元稹诗曰:“会稽天下本无俦,任取苏杭作辈流”,说绍兴天下无双,苏州、杭州跟它没法比。
然而宋人的南渡,却让杭州完成了逆袭,绍兴逐渐沦为了“浙江第二城”。对此绍兴人倒没有忿忿不平,只是对改名有所抵触——绍兴二字,取自宋高宗的“绍祚中兴”、光复社稷的愿景,听起来抱负远大,却充满了偏安意味。
▲ 沈园,宋代诗人陆游和唐婉的爱情故事便发生在这里。摄影/东北风6d
文化是绍兴的灵魂。绍兴这座城市因文化而显得风姿绰约,清雅脱俗,神采奕奕。无论是厚重、深邃的历史文化,还是情韵满溢的山川河流,无论是沉静悠长的古街古巷,还是大气而又闲适的亭台庭院,都从骨子里透出文化的气质和韵味。绍兴在血肉骨骼中,在品位风格里,在精气神韵中,都洋溢着文化的自信。
正如嘉兴人木心所说,绍兴,一直都是“有骨的江南”。
绍兴人的硬气,是一脉相承的,而且不论男女、不分古今。
▲ 鲁迅故里。摄影/岳志强
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不必再说,所谓“时穷节乃现,一一垂丹青”,每到改朝换代之际,绍兴人的风骨就展露无遗。
明末清初,绍兴人王思任大书“不降”,留下一句“吾越乃报仇雪耻之国,非藏垢纳污之区也”(鲁迅引用有偏差),绝食而死;张岱的好友祁彪佳留下“含笑入九泉,浩然留天地”十字绝笔,投水自溺;还有刘宗周,大笔一挥,写下“慷慨与从容,何难亦何易”,活活把自己饿死。
▲绘图/孙大仙工作室
侠义的风气,不仅影响了绍兴的男性,巾帼同样不让须眉。绍兴的好山好水,养出了古代四大美女之首——西施。原本是平淡度日的浣纱女,却为了越国的存亡而被献给吴王夫差。
▲ 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貌,让吴王无心朝政,吴国因此日渐衰败,越王勾践也趁机培养国家实力,三千越甲一举吞并了吴国。在一些人眼里,她是红颜祸水;对于国家百姓而言,她却是献身救国的女英雄。
在中国上下五千多年的历史长河中涌现了一些巾帼英雄,可从未有一个是像秋瑾一样呼喊出男女平等、投身于民族主义和民主主义的革命中去,并为之英勇就义。
▲ 绍兴西园,吴越国时,始建于龙山(府山)西麓。摄影/阮琳锋
最有名的,自然是早已霸占中学课本的鲁迅。老对头梁实秋说:“(鲁迅)是绍兴人,也许先天的有一点‘刀笔吏’的素质,为文极尖酸刻薄之能事”,隐隐指向“绍兴师爷”的刻板印象。但鲁迅却不以为忤,只觉得“刀笔”是掷向反动派的匕首和投枪。
▲ 三味书屋。图1摄影/陈彦 图2摄影/柳叶氘
绍兴还为北大贡献了4位校长,在北大120多年的历史中,占了近七分之一。
影响北大最深的,自然是那位提出“兼容并包、思想自由”的蔡元培;北大历史上任期最长的校长,则是出身浙江余姚(当时尚属绍兴)的蒋梦麟;最能显示绍兴硬气的,当属那位“明知寡不敌众,自当单身匹马出来应战,直至战死为止”的马寅初;还有中国第一个留日高校毕业生,诸暨人何燮侯。
▲ 新文化运动时期的绍兴人群星璀璨,今天的绍兴人同样是中国的栋梁之才。 绘图/孙大仙工作室
就连绍兴的戏,也是激越高亢,本地人常说“绍剧打天下,越剧讨老婆”——说的就是出身嵊州,属于整个浙江的越剧,和发源于绍兴,独属于绍兴人的绍剧。传闻主席听完绍剧《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之后,写下了“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 嵊州越剧小镇。谢南华/摄
绍兴作为一个地地道道、源远流长的戏曲之乡。目前拥有新昌调腔、越剧、绍剧、诸暨西路乱弹、绍兴目连戏五大剧种;平湖调、词调、莲花落、摊簧、宣卷五大曲种,全部被列入国家级非遗项目,可谓“十全十美”。
如果说绍兴人是硬气,那么绍兴的饮食,则堪称“硬核”。
▲ 绍兴十碗头 郭民军/摄
世人皆知绍兴有茴香豆和绍兴黄酒,饮酒舟上,三两小菜,好不风雅;但实际上,大凡名字里带有个“霉”、“干”、“臭”的饮食,在浙江大多和绍兴人有关。
霉干菜在绍兴人的心中绝对是白月光一般的存在,一把黑乎乎、干瘪瘪的菜梗在经过浸泡后便会重获活力。
鲁迅平生挚爱便是霉干菜。霉菜毛豆、霉菜扣肉、霉菜包子多次在他笔头出现,不管是臭豆腐还是霉干菜,都是绍兴人极为助兴之食,民间的牢固地位更是不可动摇。在北京的绍兴会馆宴请安徽人胡适时,特地点了一份梅干菜扣肉;而在他的日记里,霉干菜更是屡屡上镜。江苏人汪曾祺历数各地咸菜,说了一句,“鲁迅《风波》里写的蒸得乌黑的干菜很诱人”。
绍兴人做霉干菜的确是有一手,当地又叫“乌干菜”,和水乡出名的“乌篷船”、“乌毡帽”并称绍兴“三乌”。早在清代,梅干菜就成了皇家贡品,封坛时,绍兴知府和山阴知县也要现场监制,通过漕运押往北京。梅干菜腌得不好,可是会丢乌纱帽乃至丢脑袋的。
风味上最硬核的,则莫过于绍兴的“臭”字头菜品。在绍兴,几乎家家户户都备着这样一个“臭坛”。将发酵好的臭苋菜梗稍微蒸一下,就成了当地人最爱的下饭利器。
看着是幽幽的霉绿色,闻起来是一股酸腐臭味,不断挑逗着食客的好奇心。吃法别具一格,就像吃甘蔗一样,外皮是不能吃的,只能吸菜梗的汁,入口顿觉暗香袭来,满口鲜爽。周家二先生周作人就颇为享受,吃到老乡送来的苋菜梗,说它有种江南的“旧雨之感”,带着故乡的潮气和腥气,是绍兴人独家记忆。
臭豆腐可以说是绍兴美食的必修课,豆腐先用苋菜梗汁浸制好,接着炸到豆腐表面焦黄酥脆,迅速在豆腐的一面开个洞,浇上辣椒油、酱油和香油,一盘美味的臭豆腐就出炉了。
▲ 绍兴极富盛名的“蒸双臭”,来自臭苋菜梗和臭豆腐的双重出击
它曾被美国知名杂志社【美味】评为“最不寻常美味奖”,其评语为“恶臭但纯粹让人躁动不安同时又无比可口”。在生臭熟香的臭豆腐中,如常地交融、盛放,细嚼缓咽地品尝着哲学之意味,令人回味无穷。
▲ 绍兴酱货
事实上这种腌制手法,更贴近水乡的真实面貌。多雨、湿润、食物易腐,因而要晒干、腌渍、烟熏、做酱……浙菜的根源,除却海鲜之外绍兴菜的底子浓厚;小吃同样如此,今天在外鼎鼎大名的“杭州小笼包”,事实上几乎都是绍兴嵊州人开的。
▲ 安昌古镇,乌篷船摇橹而过。卢文/摄
还有绍兴的船,通体乌黑,线条硬朗;绍兴的酒,入口醇厚,后劲十足……从吴越往事,到鲁迅秋瑾,江南不再是那个江南,绍兴依旧是那个绍兴,永远柔中带刚,一身风骨。
《浙江有意思》 王寒
《为什么我们对绍兴念念不忘》 F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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