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会作品】陈松春 | 生命中,那条浅浅的小河
我一直深信不疑,我对生命的认知,是从水开始的。我的脑沟里,至今仍流淌着,村前那条小河的水,清澈清澈的。
那小河,毫不孤独。往西北方向,是另一条小河;接着往北,又一条;然后往东,还有一条。再往别的方向,我相信,还有河水流淌。他们像兄弟姐妹般,手拉着手,心连着心,滴滴相通。就在东边,村与村的交界处,竖立着一座崭新的教学楼。校园里的孩子们在唱歌,在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唱着“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沿着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歌声飘进小河里,它们能够顺流,也能够逆流,还能在原地冒出几个泡泡,或几朵水花。那歌声随着河水,流啊流啊,渗透到村前的小河里,有的流入了莲花的心,有的住进了螃蟹的洞,还有的徘徊在洗衣服中的女人们的脚踝边上。
小河的北岸有两处用石条简单砌成的台阶,村里的女人们通常一大早就来洗衣服,顺便拉拉家常。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惯例,反正祖祖辈辈似乎都这样做着。大概这历史,是可以从那石条上去考究的。你瞧,那原本粗拙的石面,经过无数次地洗涤,如今变得精美了许多。仔细辨认,上面各种各样的图案,你说它像什么就像什么。那雕琢的功夫,就算村里的能工巧匠,或许也只能望而惊叹。
女人们洗衣服时的姿势也大不相同。有的脚长些,两只脚都泡水里,洗起来像擀面条似的;有的一只脚泡水里,一只脚踩台阶上,洗起来像割水稻似的;也有的蹲台阶上,小心翼翼地洗,像喂小鸡似的;还有一个来晚了,只能找块纸片垫着屁股,坐在一旁排队。突然,有一个女人说,“静一静,我听到水里有声音,啊!是孩子们在这学校里唱歌。”另一个女人附和着,“是啊,是啊!好像是唱'爱学习,爱劳动,长大要为人民立功劳’。“听着听着,她们都笑了,笑得挺好看,挺自然,她们跟着唱了起来,“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沿着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
夏天的太阳火辣辣的,尤其是近午天的时候。到了中午放学的时候,孩子们便背着书包,穿过长长窄窄的巷子,来到了村前的小河边。他们卸下了沉重的书包,还有那永远做不完的作业,一个个赤条条地扎进河水中。你听,这边也“扑通”几声,那边也“扑通”几声,然后从水里露出一双双长长小脚,或者一个个小屁股,或者一个个小脑袋。通常,岸上会有一位老态龙钟的阿婆,拄着拐杖满头大汗地朝着河里喊,“阿才,别游太远,别游太久了,可以回家吃饭啦!”
到了傍晚,太阳温顺了许多,挂在河岸那间小木屋的瓜棚上,把身影拉得老长老长的,投落在河里。这时候,村里的男人们陆陆续续干完农活回来了。他们来到了女人们洗衣服的台阶,卸下肩膀上的锄头,仔仔细细地洗个干净。然后双手捧了一把把河水,将扎满胡须的脸马马虎虎地洗刷一遍。有些还脱去了上衣和长裤,点燃一支“大前门”,坐了下去,一边抽着香烟,一边泡着身子,那模样着实很是享受。
夏夜的小河边是最热闹的地方,尤其是明月高悬的时候。晚饭后,住在附近的人家,一家子一家子地夹着席子,陆陆续续地占地盘来了。来得早的通常是老人,孩子们要做作业,青年们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所以老人们是“抢地盘”的最佳人选。等人差不多到齐的时候,大家就开始轮流讲故事了。讲故事,是夜晚乘凉最佳的娱乐项目,会讲故事的人通常是最受欢迎的人。但是讲故事也是有分级别的,既然分级别那就意味着要分堆。这边一堆,是老人给孩子们讲《桃园三结义》;那边一堆,是小青年给妹子们讲《画皮》;最受欢迎的是讲“咸古”的那一堆,什么样的人都有。月光下的小河边,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意味深长的哄笑。
渐渐地,夜静了下去,但却不是真正地静。河岸的草丛里,蟋蟀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水中时不时也会传来青蛙在荷叶里跳动的声音,还有小狗小猫追逐的脚步声。最有趣的是,人群里打呼噜的声音,也逐渐地出现了,有如打雷,有如轰炸机,有如马达声……各式各样,此起彼伏,却又那么和谐。还有一个,不知道是谁家的熊孩子,睡梦里还唱着,“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沿着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
然而,梦迟早是要醒的。如我,醒来的时候,正在一座大得能够容下数万条小河的都市某个小角落。曾经酣睡在身边的人,一个个都不见了,而我也再不如以前那样睡得安稳。以至于窗外一声喇叭,都可以把我从梦中叫醒。但偶然,我还可以在睡梦中,听到那村边小河呼吸的声音,还有那熟悉的泥土的味道。
陈松春
2018年7月1日于深圳马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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