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 克 | 与竹为邻
喜欢竹子,大概是因为生长生活的环境缺少竹子这样的绿植,尤其是具备四季常青的特性,让它从生存于西北旱塬上的诸多树木中脱颖而出。
秋冬季节,草木萧索。试想,满目凋零中出现一丛青竹,瘦削挺拔的身子撑起一片苍翠,渴望的绿色突兀地进入视线,宛若走在白天黄地的沙漠,苦苦寻觅一片绿洲。翻过无数个沙丘,惊喜突然出现眼前,狂奔呐喊势必不缺,激动到浑身汗毛孔收紧,鸡皮疙瘩出现的一瞬间才是最为难忘的情绪体验。青竹带给我的“初体验”与鸡皮疙瘩相比较,有过之而不及。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的道理浅显易懂,人的脾性不一,对于大自然同生共长的植物亦有偏好。梅、兰、竹、菊被冠以“四君子”美誉,皆是文人自古到今对于向往的境界、气质、品性的孜孜追求,以至“强加”于“无辜”的植物,这让本就和马尾巴草、荆棘树稀松平常的同类被赋予了特殊的内涵。竹子还是竹子,长在大山丘陵,它只是莽莽植被中不起眼的一小部分;生在居家庭院,它便成了区别于邻家的文化象征。
竹子于我,上升不到文化境界,我只是单纯的喜欢。
老家新居落成,琉璃瓦耀眼,白瓷砖惹人,二层小楼拔地而起,全然覆盖了之前低矮逼仄的土厦房留给人的原始印象。房子盖得称心,还得有点装饰。就像出落得苗条有致的姑娘,穿一身宽大的补丁衣服,必定显不出身材脸蛋。若是换做一身剪裁有度、色泽靓丽的服饰,“鸡窝里飞出金凤凰”不是假话。对于竹子的喜欢让我下定决心,门前两侧的小花园可以不种花植草,但绝不能少了竹子。
同村有人家在门外空地植下竹子,那可不是乱攘攘一大片、手指头粗细的毛竹,全是株株分明、节节匀称的粗实竹子。原本只有三、五株,只两三年功夫,竹子完全侵占了旁边的菜地,就连隔壁家的小院都蹿出了大大方方、无拘无束的竹子。主人家喜欢门前青竹繁茂的景致,可又受不了竹子四面“出击”的霸道势头,最后只能忍痛割爱,掘地三尺,斩断竹子不断蔓延的根须。
我是在冬日的早晨,从人家挖出的一堆横七竖八的竹子断根中提出一束,郑重、期待地埋在了自家门前的花园中。直接开口向人家讨要竹子,这话还有点说不出口,捡人家丢弃的根茎倒是不用下话,直接拎走便是。
所有的憧憬都是美好的,所有的美好都值得等待。
也就三、四年的功夫,我家又“造出”了一片葱葱茏茏的竹林。夏秋两季显不出这丛竹子的优势,只是进入寒冬,青竹与白墙红瓦相互映衬,小院立马显得与众不同了。这让自己的虚荣心有了极大满足。
竹子好看不错,只要触到主人的“利益”,好看又有什么用?父亲盘算许久,终是挥起䦆头,连续三个早晨,把门前和院子的竹林“缩减”为几棵“形单影孤”的“树”!空出来的花园,既没有更换树种,又没有栽植更具价值的花木。父亲买来红薯幼苗,百般细心地栽到之前的竹园里。
竹林没有了,只剩下几株病恹恹的竹子。红薯蔓疯长了半年,竹园变成了菜地。霜冻来临之前,父亲满心期待地采挖红薯,收获了一瓷盆核桃大小的“果子”。红芋不是这个样啊,吃起来满嘴都是寡淡的碎渣。父亲懊恼地说,明明买的是虢王的红薯苗,咋就结了这么些个木头疙瘩?
单位前院有竹林,一进大门便端直闯入视线,满心满肺都能感受到生命跃动的绿色张力。走进单位第一天,我就暗自欢喜,人与对头的人来电,更与对脾性的植物有缘。老家的竹林暂时消失了,工作地儿又有一片更为繁茂的竹子,这是多大的幸事!
办公室在一楼,南向秦岭,西向竹林。高楼阻隔,不见延绵终南,但却依然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恬淡情致。冬日里,稀罕宝贵的阳光透过竹林,在玻璃上洒下斑驳光影,微风拂过,窗户外枝叶欢欣舞动。埋头工作久了,抬头看见穿过竹林的缕缕光线,身心瞬时放松不少。夜晚偶尔加班时候,竹林簌簌作响,静谧的工作环境少了寂寞,多了痴情的陪伴。
不会吟诗作赋,对竹林的欢喜必然表达不出更高水平的意境,日子久了,倒是觉得自个儿有点像竹子的性格了。功硬费弦,人硬费钱!这是老人常说的口头禅。竹子笔挺,给人刚把硬正、不折不弯的冲击感,可到了派上用场之时,它又展现出能屈能伸、灵活多变的一面。像竹子一样积极向上,像竹子一样独立自由,像竹林一样相依相存,这是个体与群体之间的和谐之道。如此看来,人和竹子一样,都只是这个星球上有生命的物种,学会生存法则,才能拥有立足之地。
开窗,竹林跃入视界;伸手,指尖触摸竹叶;屏气,竹节拔高生长。这是比邻而居的竹林,我是幸福的,想必竹林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