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良春治疗顽固头痛的验案验方

顽固头痛,包括中医学之头风、脑风、偏头痛等证,类似西医的血管神经性头痛,或三叉神经痛。具有病程长,间歇性反复发作,且呈跳痛,胀痛,痛有定处,缠绵难愈等特点。

盖头为诸阳之会,精明之府,凡手足之阳经均上循头面。足厥阴上会巅顶,故五脏精华之血,六腑清阳之气,皆上会于此。脑颅内外畅通,则神清志爽。若外邪入侵,头部经络受阻,则气机阻滞,气血运行不畅,清浊相干,即发头痛或周期性头痛。

究其病因,多与风邪上窜,久病络瘀,加之夹痰、夹湿有关。朱师治疗顽固头痛擅用鼻疗,配合小方、简方内服,均有应手取效的理想疗效,兹选析如下。

1、偏头痛用鼻疗法虚实寒瘀配小方

笔者曾在“朱良春鼻药疗法经验和特色”(系列经验之十八)披露“硫黄二乌散”塞鼻,治偏头痛寒瘀阻络型,因篇幅所限,未能详述,今略谈体会加以浅析以飨同道。

朱师指出:“鼻药疗法其奏效机理乃据《灵枢》“十二经脉,三百六十五络,其血气皆上于面,而走空窍,其宗气上出于鼻而为臭”之理。故可借其内在经络之联系,以达到“调其气血,和其营卫,平其偏胜,开其痹塞,使病邪得以驱除”。

笔者仿朱师之法,而广其用,历年来验证临床,治疗血虚、血瘀、风痰、寒阻之偏头痛均获著效。

曾治缪妇,刚过更年期,左侧头部胀痛反复发作3年,加重半年,平时多因劳累或思虚过度诱发。痛甚时连及巅顶,前额,且有恶心呕清水等象,除西药治疗无效外,中药曾服过“散偏汤”、“清上蠲痹汤”、“清空膏”、“川芎茶调散”、“止园头痛方”等加减均未效。

刻诊:时值孟冬,因劳累发作头胀痛,症如上述,伴头昏乏力,心悸气短,纳谷不香,面白无华,唇舌色淡,薄白苔,脉虚涩。证属血虚络瘀头痛,仿朱师内外合治法,药用:

生硫黄粉6g,北细辛粉3g,用食用醋调成软膏,取黄豆稍大一块纱布包,塞右鼻孔(右痛塞左)。另嘱以炙山茱萸45g,分3天6次嚼服,枸杞子等量调味。

鼻疗第1天即头痛基本消失,诸证大减,3天后头痛诸证均无再发。嘱停鼻疗,继用山茱萸、枸杞子嚼服10天,后以“人参养营丸”善后,迫访2年无复发。

张锡纯善用山茱萸,言其得木气最厚,收敛之中兼具条畅之性,补肝血,熄内风,敛元气之功胜过参芪术,其性不但补肝,而兼能通利气血。故用山茱萸配合鼻疗治血虚顽固头痛,获标本同治之效。

又治王男,年届天命,右侧头部反复发作胀痛半年,多因心情激动诱发,发作严重时如裂痛或刺痛,有恶心无呕吐,烦闷不舒,口干苦而粘,舌红苔薄黄,脉弦,查血压17.3/12.OkPa,眼底无异常。先后经几家大医院诊为三叉神经痛,给以多种西药镇静止痛药,疗效不显。证属风痰挟郁热走窜经络至浊气上逆,药用:

全蝎粉 6g,胆南星粉lOg,用醋调成软膏,取黄豆大一块加少许冰片粉,用纱布包塞左侧鼻孔,另嘱每日用嫩钩藤200g,生地30~60g,煎服(水开后煎5min,先浸)。

3天后诸恙悉除,次年轻度复发,原法鼻疗加内服“钩藤生地汤”2天即愈,后追访,谓无复发。

朱师早年首创全蝎末加少许冰片粉醋调外敷太阳穴治偏头痛,多能取效,但亦有少数病例不效,改为鼻疗法加小方、单方内服均能取效。

钩藤价廉易得,李时珍云:“钩藤手足厥阴药也,足厥阴主风,手厥阴主火……皆肝木相火之病,钩藤通心包于肝木,风静火熄,则诸证自除”。

钩藤不仅疏泄外风,亦能平熄内风,大剂量使用,药专力峻,平肝、熄风、降血压屡见奇效;合生地刚柔相济,以防风药化燥;助全蝎、胆南星鼻疗,使风痰郁热速降,头风速愈,颇有简便廉验之赞。

再如治疗瘀血偏头痛患者郑姓少妇,左侧偏头痛2年,加重1年,每发于经前,先自太阳穴刺痛,严重时连及眼睑并前额,痛时恶心呕吐,刺痛每发均持续半天,痛后头昏乏力。伴有行经少腹刺痛,经色暗红有血块,西药治疗半年无效,转中医治疗,中西药合用半年,疗效仍不显。

就诊时自述发作前胸胁胀闷,夜寐不安,纳食不香,心情紧张,少腹胀痛不可忍,舌黯红,舌边有瘀斑,苔白脉细涩,证属肝郁、气滞、血瘀,鼻疗药用:

生硫黄(研粉)5g,川芎粉3g,用葱根汁调成软膏,取黄豆大用纱布包塞右侧鼻孔,再投当归补血汤(生黄芪30g,当归15g)加制香附5Og,水煎服。

1剂即经畅少腹痛减,头刺痛大减,再服2剂合鼻疗,诸症全除,追访2年无复发。

朱师指出:“治疗肝郁气滞血瘀病证,在疏肝理气的同时,应配合养肝血,健脾气之法,方有相得益彰之效”。

盖一味香附即有疏肝郁,行气滞,通血瘀之效,助以黄芪健脾气、当归补肝血,配合鼻疗,有标本同治之妙,历年来,笔者仿用,屡有佳效。

体实邪实,勿愁香附剂量之大,量大药专力峻,才能解急痛。《本草正义》云;“香附,辛味甚烈,香气颇浓……凡辛温气药,飚举有余,最易耗散元气,引动肝肾之阳,且多燥烈,则又伤阴。惟此物虽含温和流动作用,而物质既坚,则虽善走而亦能守,不燥不散,皆其特异之性,故可频用而无流弊”。

医之不传之秘在于药量也。医圣张仲景“勤求古训,博采众方”,观伤寒金匮之小方大多是当时久在民间流传的效方。朱师历年来非常注重搜集久在民间流行之方药,且在中医理论指导下加以验证,颇有实效。

生硫黄系天然矿产,中杂信石,性燥而烈,既热又宣,行速力大,温里通经,彻上彻下,彻内彻外,无所不到。但微量用于鼻疗,乃借其大辛大热,循经鼓荡正气,又借其冲动之力驱除病邪,故硫黄用于鼻疗,对寒瘀虚实均有确切的疗效。本非去风而能去风,本非除湿而能除湿,治疗顽固头痛之奥窍亦在于此也。

医本仁术,笔者以老一辈临床家为楷模,常以此等简法小方济世,颇受贫困患者的欢迎。

2、湿热头痛,疗法大剂土茯苓神效

朱师指出:“因湿热蕴结,浊邪害清,清窍不利而发头痛,如误治延之日久,久病入络,脉络痹阻,则痛势甚烈,斯时祛风通络之剂难缓其苦,惟有利湿泄热为主,合祛风通络始能奏功”,朱师自拟“土苓蔓菊汤”,药用:土茯苓30~120g,蔓荆子、川芎、菊花各lOg,甘草5g。笔者仿朱师之法合用鼻疗,分消湿热,验证临床,屡收著效。

曾治孙妇,年届不惑,头痛宿疾缠绵6年,痛无定时,痛剧如裂,两侧巅顶为甚,常有口干,苔薄黄腻,舌质衬紫,脉细弦,辨证为湿热夹瘀,阻塞清窍,拟标本同治,内服方药用:

土茯苓120g,川芎、蔓荆子、菊花各lOg,生甘草5g。日1剂水煎服;另处“六神丸”3瓶,研细面;瓜蒂散6g(甜瓜蒂,别名苦丁香)合二药面放有盖小瓶,用塑料鲜奶吸管,每取少许吹入鼻孔内,日数次左右轮吹,吹后即流黄水(此即系列经验之十八“朱良春鼻药疗法”中之治疗小儿黄疸法)。

内外合治后竟收1剂知,3剂诸证大减,旬日诸证如失之效。

土茯苓治头痛朱师早在《上海中医药杂志》1984年第1期披露,土茯苓甘淡性平,入肝胃两经,朱师突破常规,使用大剂量治疗湿热蕴结头痛,浊瘀痹(痛风)解激素之毒等症,乃取其甘淡健脾、益胃,甘淡清利湿浊,分化湿热之效,盖湿浊得清,热无所附,毒随浊泄,三焦气化复常,头部清窍自利,经络闭阻自通。顽固头痛自愈。

然甘淡之品如用常规量,毕竟力薄效微,缓不济急,朱师深明药理,效法仲圣,以中医理论为依据,重其所重,轻其所轻,抓住疾病的本质,针对主证而重用主药,且以不损正气为标准,选标本同治之品,如上述案中大剂量钩藤,制香附,本案之土茯苓均有药性平和,且有标本同治之功。

以上4案均主用鼻疗或配合小方、专药。鼻疗的奏效机理除经络学说与脏象学说之间的密切联系和统一关系外,更值一提的是鼻疗选用之药:硫黄、川草乌、北细辛、全蝎、胆南星、六神丸、甜瓜蒂等,均属“动药”,即有推动机体功能活动的药。

盖气动则达,血动则行,寒动则散,阳动则升,阴动则化。选动药鼻疗借其峻猛行速之力,由鼻窍经络调正全身脏腑、气血、寒热、虚实。由此及彼,“一动可促多动”,使整个机体形成可上可下,可内可外的动态平衡,而在生理上产生“开、阖、升、降”的应激能力,达到阴阳平衡的目的。

动药直接作用于鼻粘膜多络之处,比如投石于平静的河面,一时浪花飞溅,涟漪频作,进而波及各方,尤其直接作用于头部经络,疏通局部“不动”的病理状态,纠正偏胜。

故久痛速愈,这种轻可驾重,“一动可促多动”的愈疾机理,及其简、便、廉、验之最,即是中医药学的优势和特色。但这种几毛钱能治大病的医术,对时医专讲经济效益,也许格格不入。

3、常法不效求变法,顽痛擅用虫类药

朱师指出:“顽固头痛有用常法治疗久不效者,当用虫类药搜剔络中痰瘀,始能奏功”。朱师曾治王男,年届而立,头痛持续发作3年,时为整个头痛,时为偏头痛,痛剧时,捶胸顿足,抱头呼号,决非去痛片、安定等西药所能缓解。

西医诊为血管神经性头痛,中医治疗曾投陈士铎的“散偏汤”,龚廷贤的“清上蠲痹汤”,和王清任的“通窍活血汤”等方加减,头痛均未好转。朱师审见舌紫苔腻、脉滑,辨为痰瘀阻络,清阳被遏,久痛入络。

因属整个头痛,故不用鼻疗,自拟“桃红白附蚕蜈汤”,药用:

桃仁、红花、制关白附各10g,僵蚕、北细辛各6g,蜈蚣3g(碾细装胶囊吞),川芎、半夏各l5g。

服3剂后头痛显减,原方加白术l5g,天麻lOg又进3剂,诸证全除。

按:老一辈临床家十分强调辨证论治的原则,但亦十分注重专药、专方治专病,乃因临床中,有时辨证无误,但不能取得满意疗效,此时借助于专药以提高疗效尤有必要。

观伤寒金匮应用民间单方者达16首,孙思邀《千金方》所载之单方更多,李时珍、赵学敏所收单方更数不胜数,可见应用专药(单方)治专病或专症,在中医的临床医学中占有不可忽视的一席之地。

李时珍认为,一药虽能用于治疗多种疾病,但其特性却有专长,故编著了“诸病通用药”和“百病主治药”。

徐灵胎对此更有体会,故撰写了“单方论”和“药性专长论”,指出:“凡人所息之症,止一二端,即以一药治之,药专则力厚,自有奇效”。

徐灵胎又云:“医者广集奇方,深明药理,然后奇症当前,皆有治法,变化无穷”。

近代名医岳美中亦指出,“余谓中医治病,必须辨证论治与专方专药相结合,对于确有疗效的专方,专药必须引起高度重视”。

由于小方能愈大病,且有简便廉验的优点,朱师早在50年代就先后发掘整理了三位民间土专家(季德胜蛇药、陈照治癛疠单方、成云龙治肺脓疡的单方),先后成为国家级三项科研成果。

当代临床大家邓铁涛教授指出:“中医现代化要走简、便、廉、验之路,千万不要走西方的复杂化之路”这是多么现实和十分符合民族利益的呼声,西化中医的危害乃不言而喻也。

本文摘自《辽宁中医杂志》2003年2月第30卷第2期。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