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葩"往事:忧伤者、聪明者、失败者

撰 文丨鹿卡卡
编 辑丨桃   子
文娱价值官解读:

ID:wenyujiazhiguan

多年以前,为了不让孙辈看电视浪费时间,李光耀甚至要求儿子李显扬不要在家里看电视。这位东亚最知名最富争议的政治家或许不会想到,多年以后,一位来自纽约纨绔子弟不仅自己制作主持了电视真人秀节目《飞黄腾达》(The Apprentice),最后还真得飞黄腾达一跃成功当选美利坚总统。

2015年,李光耀离世,而为了竞选总统,特朗普离开了真人秀节目。同一年,马东则选择了创业,被李开复称为“要让他迅速爱上我们”的他成立了米未传媒。

此时,《奇葩说》已经播完了第二季。

——你喜欢这个新时代吗?

——喜欢。喜欢。喜欢。

——一点抵触的情绪都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

咄咄逼人的提问者是许知远,回答者是马东,这是发生在2017年第四季《奇葩说》结束后两人在《十三邀》上的对话。每季《奇葩说》会寻找出若干话题,辩手则攻守辩论,经历不同的比赛阶段最终决出BIBI King。

当愤怒已成往事

这是一档文化娱乐节目,它曾经的英文名是 U Can U Bibi,而许知远主持的《十三邀》的定位则是“确保偏见,确保诚实”。

无时无刻不流露出自己悲天悯人和宏大叙事情结的北京大学计算机专业毕业生许知远在节目中深情地朗诵着一名英国作家的澳大利亚感怀,而曾经留学澳洲并从事过IT工作的马东则反应冷淡。
许知远和马东在节目中
在许知远看来,《奇葩说》是一档速朽的快餐节目,他天真甚至不怀好意地问马东莎士比亚观众和《奇葩说》年轻观众之间是否存在高下。向来以自由主义知识分子自居的许知远出生于1976年,这一年,老人们的时代结束。而马东则生于五月风暴席卷法国的1968年,这一年,年轻人的革命席卷全世界。
明明比马东年轻一个时代,吊诡的却是,许知远身上表现出了更深重更积重难返的老成和保守。后者依然沉溺于自己想象中的理想主义时代,对当代的技术、娱乐乃至一切新的、年轻的都抱着深深的怀疑、抗拒。事实上,马东就在节目中说过,看许知远节目的人岁数都不小了。

这样的中年男人总是沉浸于让自己的生活乃至人格染上一重悲剧与孤独色调的幻想之中,他们坚定地相信自己就是冲向当代消费主义和庸俗奶头乐大风车的唐吉诃德,他们同样坚定地相信大众就是桑乔,理应云集响应跟随自己,而自己理应担负教导开化群众的责任。

马东是一个清醒的现实主义者,他清楚,中国并不存在过一个精致文化的时代。事实上,在当代的土壤和气氛中,这样的一个时代也必然不会来临。他知道,面对大势去做徒劳的抵抗是毫无意义和价值的。于是,他选择了另外更现实主义更大众的方式去实现自我的人生价值。

人民不需要思考,他们需要的是在娱乐,并在娱乐的时候装出一副思辩的样子。马东懂得这样的道理,于是,他推出了《奇葩说》这样的节目来满足观众的虚荣和愿望,许知远也清楚这样的道理,只是,他固执而自恋地要和整个时代作对。
两人就仿佛《笑之大学》(笑の大学)中的角色。许知远对娱乐抱着根深蒂固的反感,而马东则愿意为了娱乐观众而粉身碎骨。
第四季《奇葩说》最后一期的辩题是“认真你就输了吗?”。这不仅可以是马东与许知远分歧的注脚,同样也是这个时代的一个注脚。
2011年,由《笑之大学》改编的陈道明何冰版舞台剧《喜剧的忧伤》公演。这一年,33岁的马东成为了央视春晚语言类节目导演。还在中央电视台工作时,史航曾经与马东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对笼罩在央视光环之下的相声演员马季之子,史航当时也没有多少印象。此时,传统电视行业当时正遭遇着前所未有的冲击,自2009年到2011年,北京地区黄金时间的电视开机率从七成下滑到三成左右。
而新媒体行业当时却正方兴未艾。2011年,爱奇艺正式浮出水面。同年,Netflix美国地区用户超过了2440万,这家流媒体平台在是年还开始购买原创内容,它买下的第一部作品直到两年后才制作完毕并播出,名字叫做《纸牌屋》(House of Cards)。
马东已经意识到互联网的浪潮正急不可耐地奔涌而至,试图革掉传统电视的命。年轻时从澳洲回国的他此时再次面临着去还是留的抉择。两年后,他来到爱奇艺,担任首席内容官。此时,《纸牌屋》蔚然成风,时任书记也大力推荐此剧。2013年,在百度以3.7亿美元收购PPS并与爱奇艺整合后,这个流媒体平台投入到了激烈的内容大战之中,并以创新为竞争优势。次年,爱奇艺自制的《奇葩说》面世。
上线首日,这档节目的点击量在24小时内过百万,第一季冠名收入则超过五千万,创下当时互联网综艺节目的记录。
风光看似无限好,但无限风光总在险峰。浸淫体制逾十年的马东未料到自己还是棋差一招,《奇葩说》第二季的“该不该向父母出柜”和“好朋友可不可以约”先后被有关部门作出下架处理。当局给出的理由是“嘉宾对非正常的性关系持同情态度,挑战传统道德观和价值观,节目不适合向公众传播”。马东并未对此愤怒或抗议,他默默地接受了处罚,一言不发,如同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清楚,个人的力量是抗争不过大势的,顺势而为比逆流而上更正确。

“你们不要看马东外面一副乐呵呵没所谓的样子,其实他内心是很严肃的,有时候还很苦闷。”一位接近米未的匿名人士这样说道。在第三季的《奇葩说》中,马东说道“我们真的不能只当清流,我们清浊合一”。现实主义的他只能用这样隐晦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些许态度。

辩手在节目中已经足够挥斥方遒指点江山,马东就扮演着这样的角色。十多年前,他并不如此,他是个凛冽的狠角色。在《文化访谈录》当主持人对话郭敬明时,他跳脱出事先安排的流程大啦啦地逼问陷入抄袭丑闻的流行小说作家。


更往前追溯,在湖南卫视制作主持《有话好说》时,其中一期《走进同性恋》被《新民晚报》评论为“阴风习习”,其后,栏目停办,马东北上央视。
其时他毫无顾忌,其时他毫无所谓。
但是,将近知天命的马东清楚,自己的一言一行关系着团队、平台的生计乃至生死。每个成功娱乐家都清楚,娱乐别人的前提是,首先愚弄住自己。
娱乐只是一门生意,无关其他

从湖南卫视转战到中央电视台再跳脱出来在互联网上“清零”自己的马东清楚,没有足够创造力和创新的栏目是无法吸引观众的,而无法留住观众,也就自然意味着无法获得广告主的垂青。

这样的故事并非第一次上演。2002年以前,湖南电视台雄心勃勃地要以“新闻立台”,然而,观众获取的时政信息只有7.2%来自湖南卫视,28.5%来自央视一套。收视如此惨淡,收入亦如此。到2002年,湖南卫视的广告收入下滑到只有1.59亿元,向建设银行贷款3.2亿后才发了工资。

这年十月,湖南卫视连开三天三夜“战略定位研讨会”,最终决定湖南卫视由新闻立台转向娱乐立台。自此,湖南卫视“快乐中国”的口号响彻全国。
2004年首届《超级女声》播出之后,湖南卫视收视率在全国的排名从原来的第六,猛升到央视一套之后的次席,傲视其余省级卫视。
收视好了,但是,收入却并未马上水涨船高。蒙牛眼疾手快地以1400元价格买下了2005年《超级女声》的冠名权,最终,超过4亿人次观看了这一届的《超级女声》,三强总决赛时收视率达到11.65%,最高收视率一度达到49%,冠名商蒙牛的销售额在一年内从8亿元飙升到30亿元。
以“娱乐”重新定位自己的湖南卫视借助《超级女声》的东风获得了史无前例的大发展。与湖南卫视的风光相比,此时的中央电视台则颇为惨淡,一些颇具象征意义的端倪纷纷显露出来。
李咏主持的《非常6+1》曾经风行一时
就在2011年,已经创办了20年的中央电视台综艺节目《曲苑杂坛》正式停播,而播出近八年的《非常6+1》最为人津津乐道的砸金蛋环节也被取消。这一年是马东最后一次担任春晚导演,他的风格和言行被清华大学教授肖鹰斥为“霸道”,两年后,他终于离开了央视。

“我想寻求刺激的、有新的东西、我又能接受的生活方式。”马东为自己的离开给出了这样的理由。他跳出体制恢复自由身,发生在2013年。
这一年的春晚导演叫哈文,她的丈夫叫李咏,最后一次主持完《非常6+1》之后,他也选择离开了央视。而就在2008年,由李咏主持的已经播出了十年之久的《幸运52》也因为节目创新不足、收视率收入双双下滑而停播。
面对以湖南卫视为代表的地方卫视风格鲜明、内容大胆创新的节目的围剿,在90年代末期借鉴引进外国节目模式风行一时的中央电视台综艺节目在新世纪陷入了共同的困境,最终纷纷招架不住黯然收场。
这背后是整个传统电视行业面临的困境。讽刺的是,十多年后,这样的故事重新上演。

数据显示,全国有线电视用户数量在2015年达到顶峰后开始出现下滑。在2018年,全国各省级上星频道下滑收视同比下滑23%,其收视份额下降到27.8%,而国家广播电视总局的数据显示,2014年以来,中国电视广告收入便不断下降,到2017年首次低于1000亿元。电视广告收入在广告总收入中的占比同样持续下降,从2014年87.3%降至2017年的58.64%。
CSM52城全年整体收视数据显示,尽管还是2017年收视率最高的省级卫视,但是,湖南卫视收入颓势却已经无法逆转。在前两年连续突破百亿元之后,湖南卫视2017年的广告收入下滑到约80亿元左右,到2018年,已经播出了五季的《我是歌手》招商额仅有8034万元,较上一年减少了6400多万元。

在去年,湖南卫视的广告收入超过86.8亿元,同比增长8.5%,在经历了2017年的收入雪崩之后终于恢复到了2014年的水平。湖南卫视2019年黄金时段的资源招标总额仅为13.09亿,仅为去年同期的1/4,招商额最高的是北京卫视。在2010年时,北京卫视在各省级卫视收视中仅仅排到第八,到去年,它异军突起取代湖南卫视成为卫视收视第一。
“因为这里有独有的首都定位……因为这里是北京……我们不仅是省级卫视的第一,更是省级卫视的唯一。2019北京卫视春季广告招商推介会上,北京电视台副总编辑徐滔这样说道。
尽管沉疴遍地,但是,一度在互联网综艺节目冲击下人人自危的传统电视行业中人现在对对手的态度却起了微妙的变化。“过去几年,大家都在唱衰电视,但现在,他们要不行了,最后大家还是会回到电视,正能量才是主流。”一位省级卫视的编导告诉我们。
在宏观政策风向引领下,传统电视台在宣传上得天独厚的优势越发凸显出来,而网综节目天生的娱乐性与大环境存在着不可弥合的罅隙,而这种冲突在未来会逐渐演变成为一种不确定性风险。
对马东和网综来说,比起商业化,这种不确定性是更大的隐患和危险。
当年轻人老去

进入中央电视台之后,马东负责《挑战主持人》。和大多数对广告部门怀有偏见的节目制作人不同,他那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艺术创作必须要有商业的支持。马东对商业化甘之如饴。
在成立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里,米未传媒先后获得了两轮融资,其估值超过20亿元。米未宣称其发展体系是XYZ轴模型,X轴代表内容生产,Y轴是指包括经纪业务、付费音频及电商在内的衍生业务,Z轴则代表着投资布局。《奇葩说》成为马东和米未最大的王牌。
第一季该栏目播放量达到2.6亿,接下来两季的播放量则分别达到了6亿和16亿,连续称霸当年网综收视。

事实上,马东来到爱奇艺推出的第一个栏目叫做《汉字英雄》。不会是一个一次性的节目,文娱价值官当时期待它每年都有。当时,这个在互联网平台初出茅庐的资深制作人对它期许颇多,然而,仅仅播出两季,这个文化综艺节目就戛然终止。在那时,马东就清楚了,网络综艺节目和传统电视台综艺节目根本是两回事。
新闻广电出版总局监管中心的数据显示,在2017年,新上线的网综节目达到197档,同比增长逾五成,播放量总计达到552亿次,同比增长超过120%。艺恩的数据显示,同期的电视综艺节目仅有149档。
2017年的《奇葩说》的招商收入将近4亿元。到了第五季,这档栏目的招商总收入已经超过15亿元。第五季播出后,《奇葩说》已经成为国内最长寿的网综节目,尽管米未曾经为是否在第四季后继续制作这档栏目而踟蹰与焦虑过。五年以来,米未传媒的这档王牌节目正经历着所有综艺节目不可避免的内容创新不足和观众流失的困境。
《中国有嘻哈》横空出世,《偶像练习生》和《创造101》等节目的问世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相形之下,在经历了五年的制造辩题、打造明星辩手和改变赛制之后,《奇葩说》这个以寻找“最会说话的人”为出发点的节目兀然发现,自己实际上已经没有新鲜的花样可以来吸引塑造“最会说话的人”和观众。
尽管这个曾经是最成功的网综栏目正进入疲惫期,米未还是推出了《奇葩说》第六季。但是,所有人的都清楚盛极而衰的问题,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清楚“盛”是有惯性的,“衰”的惯性来得更加猛烈。

湖南卫视《幻乐之城》的总体制作成本超过3亿元,但其CSM52城的收视率最差时只有0.401,《声入人心》第二季最差收视率仅有0.363,而《中餐厅》第三季最后一期的CSM59城收视率仅有惨不忍睹的0.276,而第一季最终期的这一数字是1.27。没有什么事情是确定成功的,也没有什么事情是确定能一直持续下去的。综艺节目更是如此,尤其是一个已经播出六季的节目。
 《奇葩说》第一季和第四季的年龄分布趋势,对比来源:艺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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