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佛教建筑·南郭寺
从后门出天王殿数米,便是古侧柏与小叶朴树,再数米后就是大雄宝殿。宝殿基座不高,殿门西侧坐着一名老僧,笑容可掬,无欲无求,对当地旅游局在寺门口征收门票表示不满。我说我想给他拍张照,他很大方地说:“大雄宝殿内最好不拍,拍我没关系。”
大雄宝殿内,供奉着空间横三世佛,释迦牟尼佛左右侍立迦叶、阿难二弟子。整个佛之中央空间并不大,跟其他名气相若之寺院相比,甚至可以说是空间狭小。但就在这狭小之空间内,所承载之时间长度与文艺气息却令人惊叹不已。大雄宝殿与三世佛祖由于处于中心地位——不管是在空间上还是在心理上,其所包含的前认知信息更为丰富;这从而可以说明,为什么大雄宝殿与三世佛祖前烧香跪拜之民众十分壮观之原因。这一烧香拜佛现象,将高层次之心理意象带进了更深层次之分析过程。
但是,寺院或者塑像——特别是大雄宝殿中的三世佛像,通常都硕大无比,这使得处身于其中之人其实无法聚焦,至少在目光上是如此。这就必然使得信众进入纯粹心理之想象。佛祖之慈悲、慧眼、佛光普照、法力无边、涅槃而得大自在等,纷至沓来,无不在心中泛起涟漪。人们所看到的、所观察到的,以及对其理解之方式,都取决于人们在参访那一特定时刻希望解决之问题。想象如来佛祖救危济困,想象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想象韦陀天尊降妖除魔等。但凡稍微具备想象能力之人,无不在心里勾画出种种图像。
荣格认为:
荣格对积极想象之概括,很好地解释了中国人乃至全球华人烧香拜佛时所形成之混乱场面。大雄宝殿内外,通常都聚集着各种身份、地位、学历或层次之烧香拜佛者,其中或许有少数人能掌握真正的积极想象技术,从而能在烧拜之过程中将自己融入佛教空间与时间,能在某种程度下、某种层面上与佛祖菩萨对话,进而净化一己之心灵;而那些不能真正掌握积极想象技术之烧香拜佛者,将不慎进入自由联想之状态,“会在自身的情结中作无谓的循环并无法逃脱”。
因此——若对其追踪——不难发现,一些烧香拜佛者会不断地更换寺院、更换其所跪拜之佛祖菩萨乃至道教神仙魔妖,这些人可能心怀着“万一佛祖听到我的诉求”或者“总有一天会轮到我”之念头,针对小概率事件不断地做无法检验之假设。此外,更有甚者,当他们诉求多次而不能如愿时,可能因异常纠结而导致行为反常,很可能“会暂时导致一种类似于精神分裂的状况”,做出毁僧谤佛之行为。
荣格认为,意识之态度是片面的,其被排斥或压抑之内容处于无意识之中(包括个人无意识与集体无意识),因而无意识对意识具有补充或补偿作用;意识与无意识之统合才构成完整、健全之心灵,故消除意识与无意识之间的分离便成为治愈心灵之道。通过积极想象,无意识内容显现、赋形,创造性意象便会在意识与无意识的对立之中涌现,并被整合到意识领域,意识因而得以扩展、丰富,心灵便获得整合。
在南郭寺,我试着在一个小空间内积极想象如此长跨度之时间:从春秋时期至秦朝创立之前,从秦朝至隋朝创立之前,从隋朝至元朝创立之前,从元朝至民国创立之前,历史规律不断地重复:出现一个强大的中央集权政府统一中华大地,但因大兴土木、劳民伤财而在短时间内被另一个中央集权政府取代,繁荣太平数百年后再次天下大乱,期间有妇人乱政,有少数民族入侵,有都城南迁……
在这永恒的时间内,大雄宝殿等建筑也历经劫难。无需做任何铺垫,人们马上便能体会到唐诗中“秦时明月汉时关”之真意。在这并不大的几何空间内,时间正在以心理意象模式与数学拓扑模式被体验。这时,“共时性”(synchronicity)这个词整个地占据着我的脑海,春秋战国时期、秦汉时期、隋唐时期……直至今天,明月依旧,柏树依旧。
人们所展示出来针对建筑、佛像、古树、老僧之意向,都会深深地影响着自己当时之心智。若读者跟我一样,曾在炎炎夏日与学生从山脚盘山路步行而上,立于山门外远眺天水城与藉河,与老僧低语细谈,那你就很可能也会感受到:南郭寺不但是一座物质层面之建筑,更是一个精神、心理层面之空间。清风绿树,鸟语花香,这都尚在其次,不外乎令人感到心旷神怡;但建筑与古树所承载之历史,以及与历史相辅相成、不离不弃之态度,共时性与佛教之建筑意象,确实具有心理治愈之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