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握 手
握 手
袁福成||江苏
在十字路口的东南角，有一堆长年没有清除的垃圾，每到春夏之交就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污水横流、蚊蝇乱飞，周边小区的居民饱受其害、叫苦不迭。
居民们多次向环卫部门投诉，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环卫工老马。
老马成了这一路段的承包责任人之后，率先将散落一地的垃圾向中间集中，然后对外溢的污水进行冲刷清洗，最后用消毒剂进行喷洒。除此而外，老马还随身携带两把苍蝇拍，追打苍蝇时左右开弓，动作娴熟，百发百中。这老马还练就了一身徒手抓苍蝇的绝活，只要有苍蝇在他徒手范围内出现，一伸手十拿九稳，路人见了无不称奇。大家满以为垃圾之害从此将彻底消除，对每天都忙得汗流浃背的老马心存感激。
但令人奇怪的是，老马虽风雨无阻，天天尽职尽力，但小山似的垃圾越积越高，似乎并未作清运的打算。
住在小区内的张大夫外出散步，正巧遇上坐在马路另一侧树荫下稍作休息的老马，便忍不住上前欲问其详。
平日里，人们嘴上常说，环卫工人是令人尊敬的“马路天使”“城市美容师”，当真的要走近时，仍然有不少人刻意和他们保持着一定距离。老马见有人要和他攀谈，立马来了精神。索性摘下草帽，拉下口罩，脱下手套，掏出随身携带的两张报纸垫在身边的另一侧，示意张大夫也坐下，似乎要进行一番推心置腹的促膝长谈。
老马对着张大夫说，你不是问这堆垃圾为何不运走吗？如实相告，我内心里并不希望彻底清运。看起来是有些自私，但悠悠万事，都有存在的理由。对你们而言，这是一堆令你们头疼和讨厌的垃圾。但对我而言，这可是我维持生计的饭碗。你想想，为什么派我来这一路段？正是因为有了这一堆垃圾。有垃圾才有污染，有污染才有蚊蝇，有污染和蚊蝇，才需要我这个农民工前来打扫和清理。垃圾真的清完了，我的工作就没了，没有工作，哪有工资，没有工资，哪有生计，我一家人总不能靠喝西北风过日子吧？
张大夫一听，这岂不是典型的歪理邪说？正要起身和老马展开争辩，老马急忙拉住张大夫说，您先别急，等我说完之后您再说也不迟。张大夫只得按下性子，心里想，看看你还能编出什么荒唐的理由，来为拒运垃圾的不作为进行辩护。
老马眼见张大夫赤红的脸色又平和了下来，继续打开他的话匣子娓娓道来。
老马继续不紧不慢地说：张大夫，我问你，人和人之间常常相互指责、矛盾重重，到底是为什么？我活这么大年龄，思来想去总算悟明白了，隔行如隔山，人与人之间最缺的就是相互理解和换位思考。比如咱俩，您是知识分子，是社会的精英阶层，是高高在上的“白衣天使”。我呢？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农民工，是一名临时环卫工，也算是所谓的“马路天使”。您坐在冬暖夏凉的办公室里，天天有病人来求你们看病，拿着国家的工资不说，时不时还有额外的红包收入，据说医术好的，红包收入远超工资收入。我们虽都被称作“天使”，和您相比，必须承认，您是生活在天堂，我生活在地下。但有一点咱俩很相似。开棺材铺的，希望死人多，当医生的，希望病人多。没有死人，棺材铺要关门。没有病人，医生会失业。你们嘴上天天说医生的天职在于救死扶伤，有朝一日，如无死可救、无伤可扶，还要你们医生干嘛？再说了，医疗行业存在的历史，几乎和人类存在的历史基本相当，一个小小的寻常感冒，楞是至今没找着病根。依我看，不是找不着，而是你们压根儿就没想找，这难道比上火星还难？这么多年来，如同你们希望我把垃圾彻底清除掉一样，人们世世代代盼望你们能彻底清除导致感冒的病根，你们做到了吗？没有！我们患了感冒，你们的一贯做法也是发热就退烧、咳嗽就止咳，发炎就消炎，吃药打针不行就吊水，这和我在这里不断清扫、消毒、打蚊蝇不是一模一样吗？我还听说，患了感冒，只要多喝水、多休息，一周之内基本可以自愈。但我们患感冒后去医院看医生，哪一次不是带了一大堆药满载而归，一次感冒的花费少则三五百、多则上千元，你们不怕病，我们都病不起啊！你说是不是？
张大夫听了老马这一番宏论，再想申辩几句反而觉得一时语塞。想想也是，要去指责一下老马的不作为、懒作为非常容易，真的换位思考，自己所在的行业、所从事的职业真的已全心全意去“作为”了吗？
一番交谈后，老马看出了张大夫的一脸尴尬，为了缓和气氛，老马拍了拍张大夫的肩膀说：话又说回来，当今社会也不单单是你我这两个行业存在不作为，在我看，存在懒作为、不作为的部门还不少。远的不说，就说当下的反腐，打了老虎，拍了苍蝇，人心大快。本以为“老虎”从此消声匿迹，苍蝇从此也再难寻觅。但您再看看从中央到地方的纪检监察工作简报，不仅“老虎”还时常出没，苍蝇也依然在飞。这就说明我们的反腐大网还没有织牢织密，权力尚未完全关进笼子，还有较大的寻租空间，产生腐败的土壤还依然存在，正如我眼前的这堆垃圾，一日不彻底清除，污水横流、蚊蝇乱飞、鼠虫出没的状况就无法根绝。同样道理，要彻底改进工作作风，根治懒作为、不作为也永远在路上，需要全社会共同努力。
一番交谈结束，张大夫对这位貌不惊人的农民环卫工反倒肃然起敬。发自内心地说：我们各自所做的工作的确都还不尽如人意，各行各业都需要认真反思！
说罢，两位“天使”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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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袁福成，江苏建湖人，中共党员，公务人员（现已退休），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江苏省盐城市作家协会会员。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追溯过往，怡情养性，格物致知。已有超百篇文学作品（散文、小说、随笔、杂文等）在各类报刊、杂志和文学平台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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