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三 | 水月庵里写春秋(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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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宅旧厅村的许基忠老师,原名许先顺,年轻时天资聪颖,学习很优秀。他的堂兄叫许基忠,许基忠读书也很优秀,后来考上了浙江大学畜牧兽医系,但不知什么原因,他居然要放弃这个读大学的机会。本家人就出主意说,许基忠不去读,可以叫许先顺去读呀。于是,许先顺就冒名顶替了堂哥许基忠去读了浙江大学,从此他就成了许基忠。

他在大学的学习成绩也很优秀,尤其是能够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很为村里人所羡慕。文革期间,由于他的家庭成分是富农,被遣返回乡,头上又戴上一顶富农的帽子,村里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嫁给她。再加上他是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人。农田活又干不来,只好成天骑着一辆破旧自行车,后面挂着一只药箱,走村串户,成了一位名符其实的游兽医。而且他给猪牛羊治病常常是手到病除,很得当地群众的信任,他就靠这技术活生存了下来。

粉碎“四人帮”后,英语专业人才十分稀缺,虽然他的英语发音不那么准确,但他依旧作为稀缺资源被各地学校聘用为临时英语老师。1982年10月份,他被我校聘为英语老师,说好代课半个月的,结果只代了六天,就让他回家了,我对他非常同情。

有一天,我和冯龙星老师散步到旧厅去,忽然想起了他来,就准备去拜访他。

我们在许武乾的陪同下,来到了许基忠的家。冯老师还没有进入家门就高声地叫道:“许老师。”

他还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忙出来迎接我们。在昏黄的电灯下,我环顾了他的家。家中摆设极其简单,一张旧花床,油漆早已剥落,床里铺了一张草席,一床大红花被子,已经褪色,有一股汗臭味直冲鼻孔,脚下有些横七竖八的稻草,像是地上堆着什么,床对面是一张破烂的旧桌,桌上全是灰尘,屋角落里爬满了蜘蛛网。忽然一阵吱吱声响,一个硕鼠扑闪着乌黑的眼睛,毫无惧色地爬过桌子,紧靠桌子边是镬灶,灶台上还是干净的。

忽然停电了,灯熄了,屋内漆黑一片。

“唉呀,这天,又停电,又无煤油卖,看看……”他叹气着说。

“算了,我们就在这黑屋子里坐一会儿好了。”我说,在黑暗中,可以什么都看不见。

在黑暗中,我听得他走过的声音,只见火柴一亮,他把放在灶台烟囱背上的煤油灯点亮了。

他手里捧着一盏没有柄的煤油灯走了过来,把灯放在桌子上。灯焰是淡黄的,扑扑地跳动着。

我说:“还是省点煤油吧。在黑暗里说话,也别有一番情调的。”

他说:“不,还有一会儿可以点呢!”

接着他对冯老师说:“你坐床沿来吧。难得,真是难得。哦,你是龙星,你是……,瞧我的记性多差,我都记不起你的名字来了……”

“我是文三。”我作了自我介绍,“对对,文三,文化的文,一二三的三,不错,唉,唉,坐,坐……。”他说话有点结巴,不知是我们来看他激动呢,还是怎样。

他们坐在床沿,我坐在一条矮凳子上,我们就这样说着话。我们说了些教学上的事,无非是课节太多,学校不公平之类的话。

我不像龙星那样会与主人拉家常,我就观察他的容颜。他的皱纹很深很深,松驰的脸皮酱赤色的,灰白的头发,淡黄色的眼睛,在强颜欢笑中,透出了苦楚的痕迹。我又观察他家的房架结构。这是一间古旧的厅堂,有院子和门堂,小巷穿横,他就在这条巷中搭住的。我略估了一下,他的住房约18平米,据他自己说,穿过后门还有一间小屋,我们没有去看过。上有乌黑古旧的楼板,有的楼板已经被虫蛀和破烂,床的旁边放着一辆很破旧的自行车,车座是牛皮的,已经有些开裂,多处生锈,油漆斑斑剥剥,大约是60年代的自行车,龙头已经压扁了,钢圈扭得似缠藤,镀镍部位也已锈迹斑斑,三角架被砸凹了,他说这车外孙骑去与汽车相撞后成这样的,赔了13元钱回来,见鬼!13元,30元还赚少呢!我外出就很不方便了!

昏黄的煤油灯焰在上下跳动着,似乎要熄灭的样子。这时,我忽然想起了一个词来:风烛残年。这就是一个人最后历程的写照。

没一会儿,煤油灯开始渐渐地暗弱起来,灯焰也由大变小,逐渐萎缩成小豆一粒,再萎缩,突然“扑”地一下,就全熄灭了,我们又回归到了黑暗之中。

在黑暗中,他摸出了一个装煤油的玻璃瓶子,叫冯老师划着火柴,他给灯加了一点煤油,灯又复亮了起来。

我们再聊了一点时间,就告退了。

他颤巍巍地捧着灯,出来送我们。我看着他微驼的背,褴褛的衣衫,花白的头发,深深的皱纹,酱赤色的皮肤,淡黄色的眼睛……

这是一个被人歧视的知识分子。

走出许老师家一段路的时候,许武乾问我们:“你们是怎么会想到他家里来坐会儿的?”

我说:“他曾在我校代过课,我看到他贫苦潦倒,就想来看看他。”

我有一种个性,就是对贫困人的同情。对于那些达官富贵者我可以避而远之,但对贫穷的人,我常常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尤其对那些无依无靠的人,我更加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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