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240章）

待王维送完崔希逸最后一程后，决定前往玉真观接莲儿回家。此时，距离莲儿十五岁生辰只有十多天了。

当道童说王御史求见时，正在和莲儿说笑的玉真公主，腾地站了起来，和莲儿一前一后迎了出去。

王维正绕过照壁，步入庭院，一眼看到了莲儿，半年不见，莲儿显然又长高了许多，只见她梳着双环花形髻，穿着藕色短襦和石榴红绫裙，有那么一瞬间，王维仿佛看到了当年的璎珞，无论是发型、穿着，还是神情、举止，何其相似！

“摩诘，听说你回长安后一直在大荐福寺，我还以为你只知道大荐福寺，忘了长安还有玉真观呢！今日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忽然，莲儿身后传来了玉真公主的打趣声，将神思千里的王维拉回了现实。

王维忙微笑着快步走了过来，对玉真公主好生行了一礼：“公主说笑了。说来惭愧，微臣回长安后，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确实对莲儿照顾不周，让公主费心了。莲儿，再过几天就是你十五岁生辰，阿爷定为你好好准备。”王维抬头看了一眼玉真公主，又看了一眼莲儿，眼底尽是愧意。此时，有缕缕春风吹来，抚过王维的头巾和袍角。眉宇之间，除了他与生俱来的高华气度外，似乎多了几分被西北风霜磨砺出来的厚重。

“阿爷，您千里奔波，回到长安后又顾不上休息，义母和女儿都很担心您呢。”莲儿先向王维伏了一伏，便亲热地挽住王维的胳臂，一脸关切道。

听莲儿说“义母很是担心您”时，玉真公主垂眸一笑，拍了拍莲儿的肩膀，柔声叮嘱道：“莲儿，你去厨下看看，午膳可是备下了？若是尚未准备，让厨下多挑些拿手的，今日咱们为你阿爷接风洗尘。”

莲儿点了点头，会心一笑，便领命去了。玉真公主引王维步入堂屋，落座上茶后，忽然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摩诘，崔希逸将军英年早逝，你可知朝中是怎么议论他的么？”

王维心中一怔，摇了摇头道：“微臣回到长安，到朝廷交差后，告了二十天假，近来深居简出，倒是不曾听闻，还请公主明示。”

“摩诘，你知道的，吐蕃始终是皇兄的心病，皇兄对吐蕃一直耿耿于怀。尤其是前年吐蕃侵犯勃律，皇兄命吐蕃退兵，吐蕃却将他的话当耳边风后，皇兄更是对吐蕃痛恨之至，下定决心必除之而后快。崔将军去世后，我本以为皇兄会厚葬崔将军，毕竟他战功显著，多次打败吐蕃。但皇兄不仅未加厚葬，还从朝中传来议论说，崔将军身在唐营心在吐蕃，明着替大唐打败了吐蕃，暗地里却一心向着吐蕃，和一个叫什么徐的吐蕃将军私交甚厚。这次去世突然，死因甚为蹊跷，据说是因为离开凉州后，和吐蕃那个徐将军断了联系，他心里割舍不下，才郁郁寡欢而死。”

听玉真公主一口气说完这些，王维心头的震惊不亚于五雷轰顶。他腾得站起身来，握起拳头，在案几上重重捶了一拳，大叹一声道：“崔将军在天有灵，死不瞑目呐！”

认识王维这么多年来，玉真公主还从未看王维如此动气过，即使12年前岐王去世后，他来玉真观找她时一问究竟时，也未这般喜怒形于色。

她心思转了几转，上前一步，端起王维案几上的茶盏，递到他手上，柔声道：“摩诘，你且莫急，有话慢慢说。你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若是崔将军人品有瑕，你定不屑来往，更不会帮崔将军张罗后事，撰写经文了。因此，今日我且替皇兄问你一问，你在凉州待了半年，可曾听说什么？崔将军为人，到底又是如何？

王维双手接过茶盏，低头抿了一口，耳畔仿佛响起了崔希逸在凉州军帐中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王御史，你知道吗？这些日子以来，让末将心里过不去的，不仅是末将的失信，更是大唐的失信。从此以后，吐蕃怎么可能再信大唐？”

“边境之上，怎么可能再和平共处？凉州城池，不知会添多少战争？断送多少性命？我有负乞力徐，有负凉州百姓，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

“祸莫大于杀已降，汉代李广将军因诈杀降卒而抱憾终身，我背信弃义出兵偷袭，致使几千人死于非命，不是更罪莫大焉？”

“朝廷以为大唐军队神威英勇，所向披靡，其实是我欺骗友邦，欺骗乞力徐！每念及此，我便无地自容！”

…………

“字字句句，无不是崔将军的肺腑之言、血泪之意！如今，崔将军言犹在耳，尸骨未寒，朝廷上下却如此颠倒是非，用如此不堪之语诋毁崔将军、辱没崔将军！无论如何，我都要还崔将军一个清白，替崔将军讨回一个公道！”这样想着，王维心头的愤懑便渐渐转为了一腔热血。无论大唐天子信不信他，他都要把真相说出来。至少，玉真公主会信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