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暴
偏僻的巷口里。一个说,我们应该打他一顿,让他尝尝厉害。他们就站到街口,说你站住。他就站住,看着拦住他的三个人,其中一个是自己的同班同学民民,另两个是另一个班的。他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了。你走路的姿势怎么那么难看,罗圈腿。他说,我从小就这样。三个人走到他身边,像三面墙。他问,干嘛。民民说,我看你不顺眼。说着推了他一把,他的身子往后倾了一下,就像一杯晃荡的水,右脚往后支住,勉强没有跌倒。他返身就跑。后面三个就追。他像老鼠脱不出猫的手掌心一般被他们逮住。民民哈哈笑着说,罗圈腿还想跑。另两个人也捧腹笑起来。打。三个人就揎拳抡臂,将疾雨一样的拳头往他身上祭着。开始他还努力支架着,反抗着,他用牙咬他们的手,他们灵活地躲闪开,并更加用力地捶打他。他恳求他们别打了。他们就打得更厉害了。他的身子渐渐矮下去,他们嫌弯着腰费劲,就用脚踢。他哼哼唧唧地叫疼。你们在干吗,一个女同学走过来,他们见有人来了,就风也似地跑走了。
她扶起他,问他怎么和人打架。他说他们欺负我。女生攥紧拳头说,那些坏家伙,明天告学校,让老师处罚他们。他拍拍身上的灰,抹抹脸上的淤青,说,谢谢你。她要送他走,他说不用了。一瘸一拐地走了。
回到家,妈妈问,怎么鼻青脸肿地回来了,是和人打架了吗。他默默不说话,母亲给他拿来药膏,一边涂抹着,一边说,有人欺负你吗。嗯,他忍不住掉下眼泪。同时掉下来的还有如同一片片灯光的委屈。都怪我今天忙得没顾上接你。明天我领你去找他们。
他想到民民是素来和他不和的,体育课上跑在他后面时,总是踩他的鞋,他的鞋后跟就掉落下去,他只得蹲下身去把鞋子重新穿好,再去追赶队伍。他要拉着民民打,民民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在上课的时候,民民坐在他旁边,悄悄地打一下前面的同学,等那个同学扭回头看时,民民就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而后诬告说那是他打的,他连忙辩解说不是我,但那个同学相信了民民的话,合起伙来欺负他。还有一次他和民民上课时候不听讲闹别扭。民民拿出了削铅笔的小刀,威胁他,他还没说什么,民民就在他裤子上划了一道。牛仔裤上就出现一道裂痕。
第二天,他从镜子中看到自己鼻青脸肿的样子,怎么也不肯去上学。母亲给他找了个口罩和一个帽子戴上。而后骑着自行车将他早早送到学校。学校门前有三四个学生检查红领巾。一进学校,左手是水房和一家小卖铺,是学校里的一个老师开的,一下课了学生们经常去买东西吃。母亲径直进来,问他老师办公室在哪里。他指向操场那边的房子。母亲就抓着他的手往那边走。办公室里坐着几个老师,正埋着头批改作业或备课。找到班主任,就说,你看我们孩子,被他同学民民还有两个别的班的同学打了。班主任撩开他的口罩,看到他肿胀的样子,说,这还能行。另两个是几斑的。他说,好像是三班的。这时恰好语文课代表抱着一摞语言作业进来。班主任叫住她,说,把民民给我叫过来。三班的,三班班主任诧异地问,我们班有谁这么大胆,学会打人了。民民见了他、母亲还有老师,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低着头走到班主任前面。班主任说,那两个和你一起欺负冉冉的人是谁。民民不答。三班老师说,敢做不敢说是吧。民民就嗫嚅着说出了他们的名字。去把他们叫过来。民民小跑着去了。没一会儿,三个人又走进来。三班老师叫过自己班的学生,大声喝骂起来,学会欺负同学了是吧,啪地一巴掌扇过去,谁教你们欺负同学了;又一个巴掌扇过去,我看看你们是怎么打的;第三个巴掌掴过去,他是招你了还是惹你了,现在欺负同学,长大还杀人呢。还三个打一个。第四个、五个巴掌……他的班主任在另一边也教训着民民,骂了一通后,拳打脚踢后,让他把家长叫来。
接下来的几天,冉冉放学了就等妈妈来接,相安无事着。但有一天,妈妈下班晚了,他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就决定自己走。路上忽然奔出两个身高马大的孩子,都用口罩蒙着脸,他想这次危险了。他想要往回跑,他们说,站住,说着赶上他。你是冉冉吧。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说我不是冉冉。走两步看看。他不走。你不是也得是。一个将他的胳膊往后扭,就像警察抓小偷一样,他疼得嘴里直倒吸气。然后用膝盖往他肚子上顶,他的肚子直往上冒酸水,就像晕车一样,嘴角往外流着涎水。耳光如同骤雨一般霹雳哗啦地响起来。忽然他感到一阵天昏地暗,头上钝钝地疼,就神智不清了。
等到醒来的时候,他看到母亲正呜咽着。他竭力想要明白发生了什么,然后那两人暴打自己的画面就填满了脑海。他说,妈妈,回家吧。是谁打你了,母亲说,他摇摇头说不知道。母亲说,这伙亡命之徒。是妈妈不好,下班晚,没来得及去学校里接你。你以后要在学校里等,不要自己先出来。他点点头。
翌日班主任又将民民叫到办公室,民民说自己也不知道是谁。老师问你家里有几个人。他说四个,一个哥哥,还有父母,再加上自己。你哥哥上几年级,他上初中了。不管是不是你哥哥,都要告诉他,以大欺小是不对的。明天再让你家长来一趟。民民点点头。
民民家里开着一个麻将馆。父亲并不去上班,每日价都坐在凳子上和人打麻将。自摸,胡了,又输了,这是他一天中说的最多的话。麻将馆里乌烟瘴气的,男人边抽烟边看着牌,脸上表情随牌的好坏而变化着。母亲就坐在一边看着牌,招待着客人。连着几圈打下来,往往要大半天,她就给大家一齐买菜做饭。民民来回在麻将桌里找到母亲,告诉母亲明天又让她去的话,不是前几天刚去的吗,你这个不长俊的东西,又怎么惹你们老师生气了。没,大概是我哥。你哥又不在你们学校。他好像把冉冉打了。你们这帮混小子,趁早别念书了。面对老师的时候,民民妈一口否认说不是自己的孩子,那不知道是哪里的野孩子了,好好好,我会好好教他们的,平时也不让他们胡作非为。
这次来的是一个人。人高马大的,一把揪住冉冉的头发,他好奇自己的头发那么短他是怎么揪住的,但他确实揪住了,而且往墙上磕着。磕出了血,汩汩地流着,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就像屠宰场里的牲畜的血。冉冉喊着,不要打我了,我再也不告状了。母亲听到声音,急忙过去将他抱住,怎么了。冉冉惊醒过来,我梦到一个可怕的梦。妈妈揉搓着他的耳朵说,不怕不怕,什么都没有。
冉冉起来后,恍惚了好一会,他想自己如果身体强壮就谁也不敢欺负了,说不定看谁不顺眼还可以欺负别人。他让母亲买了哑铃,沙袋,绑腿,每天练着,落一身的汗。那天他走在上学的路上,一个同学跑过来,嘲笑他的腿,哟,罗圈也来这么早啊。他说,你有种放学别走。别走就别走,还怕你啊。他心里忐忑着,同时也像检测自己的锻炼效果,就摩拳擦掌着。快要下课了。他在此之前已经急匆匆而又尽量不露声色地收拾好书本文具,一下课就将书包拉链拉住,挎在肩上。那个同学和很多人说了冉冉要放学和自己打架的事了,同学们又问了冉冉,冉冉供认不讳。同学们就都心怀着期待,都盼着放学。下课铃急促地响了,嘀铃铃。等到老师一出教室门,同学们就起哄起来。那个同学站起来说,来吧,我就要和咱们班的宇宙最强同学打架了,为了保证公平,我让你一只手怎么样。冉冉怒气冲冲地说不用。两人前后脚走出班门。同学们也都放下书包,直奔外面。民民等同学鼓噪呐喊着。就像观看运动会比赛一般,有人含着,冉冉加油,有人喊着,东东,加油。
冉冉和东东厮打在一起。东东身手很敏捷,就像一只上蹿下跳的猫,一会用拳击打冉冉左胸,一会又打他的右腿。但冉冉似乎也不甘示弱,他的胳膊格开东东踢过来的腿,让东东摔了一跤,东东有些羞惭地站起来,他脸上的愤懑如同层云一般厚重。就如同弹簧一般跳起来,吼叫着冲过来,冉冉举起弯折的腿,将他再次踢倒。全班人都露出惊讶的眼神,都大叫着,冉冉好样的。东东恼羞成怒,脸上红彤彤的,又站起来,与冉冉左右周旋着,一会绕到左面,一会又绕到右面,忽然从当中向冉冉发起了进攻。冉冉将胳膊收回来架住,东东的一只拳头就被夹住了,他要举另一只手,又被冉冉挡出去,第三次将东东推倒在地。大家都鼓掌欢呼起来。民民趁人不备背着书包往家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