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的旧书,幸运的书人

明清藏书家推崇宋版,如陆心源的藏书楼即名为皕宋楼。民国时期,宋版书已经很难得,后来大部分归于各级公共图书馆。上世纪50年代的淘书人,在北京东安市场的旧书铺里,还能买到明清刻本和民国石印本,中华书局和商务印书馆的旧籍,文化生活出版社的“译文丛书”,更是数量众多物美价廉。我辈晚生,70年代开始识字,当时图书匮乏。从1978年开始,新华书店的货源突然丰富起来,大量闻所未闻的书进入人们的视野,特别是一大批外国文学作品,一下子把我们带入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上世纪80年代,堪称出版业的黄金时代,每有新书上市,新华书店门口便排起很长的队,我至今仍记得约翰·奈斯比特的《大趋势》和阿尔温·托夫勒的《第三次浪潮》所引起的购书热潮。

北京的旧货市场中,潘家园名气最大,持续时间最久,至今周末还兴盛。以前我常去的城南旧货市场,已经拆掉十几年了。卖书人星散各处,我至今还能找到他们中的一些。北大和人大曾经有周末文化市场,也有旧书售卖。中国书店是主要的旧书收购销售渠道,海淀、隆福寺、灯市口、前门、琉璃厂、新街口、地安门等处均有其店面,但现在无一例外地以卖新书为主了。

从旧书货源来说,北京在全国可谓首屈一指,文化人多,家里藏书多,散出的自然多。老人故去之后,子女若对长辈的藏书没有兴趣,又没有地方存放,便会论斤卖给上门收购之人,这些人再倒手或者直接卖到地摊上。地摊上的旧书,既零售给淘书人,同时也卖给书贩子,据说很多要运到外地去卖。我们在北京买旧书,身处上游,往往有先得之机。

我每周往旧书摊儿跑两三趟,但经常空着手回来,因为苦于家中无处存放,所以挑书很严格。近些年,我迷上了“文革”前出版的中国古典文学作品和外国文史哲名著,已经收罗了千余册。这类旧书在古旧书店里的价格比较高,随便一本品相好的都标价百元以上,甚至两三百元。但在地摊上,价就低不少,有时五元十元也能买到。我所藏的这一千多册,得于地摊的居多。这些存世五六十年以上的旧书,自然不会很新,也有一尘不染的,说明原书主家里的藏书条件好。对我而言,碰上品相差些的这类旧书也不排斥,只要正文页码够数,封面封底残缺不全也没关系,因为我早已经学会了修补旧书——用白乳胶和牛皮纸,外加一把剪刀。

单本的书还好,成套的书想配齐,就不容易了,而淘书的乐趣恰恰就在这上面。不成套的书,价钱往往便宜很多,所以,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一定先收入囊中。1956年新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唐璜》,我先买到下册,几个月后才配到上册。1954年作家出版社出版的王维克译《神曲》,是分成三部出的,竖排繁体字,小32开本,同一年人民文学出版社也印行了《神曲》,亦分为三部,两种版本的封面设计大致相同,只是作家版的封面多了一幅但丁像。我先买到作家版《神曲》第二、三部,第一部却未找不到,最后配了一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重印的第一部,虽然在内容的衔接上毫无问题,但总觉得不是原配。全套四册的,配起来就更不容易了。傅雷翻译的《约翰·克利斯朵夫》,有平明出版社和人民文学出版社两种版本,董秋斯从英文转译的列夫·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1961年中华书局出版的郭庆藩《庄子集释》,以上书全套都是四册。我所存《庄子集释》,一直差一本第三册,最后通过孔网配齐。还有全套册数更多的,比如中华书局印行的《诸子集成》全套10册,1954年作家出版社出版的《莎士比亚戏剧集》全套12册,平明出版社出版的《契诃夫小说选集》全套27册,想要配齐,谈何容易,那可都是六七十年前的出版物啊!孔网给配书带来了便利,但也减少了那种意外相遇的惊喜。文化生活出版社在上世纪40年代出版的“译文丛书”,开本比较特殊,与现今的大32开本相比短而宽,但典雅大方。这种规格的开本一直沿用到50年代,平明出版社出的四卷本《约翰·克利斯朵夫》就是这个尺寸。

面对这些发黄的书,我总是陷入沉思,我很想了解每本书背后不为人知的故事。有些书能透露一些信息,比如书中钤盖的图书馆藏书章,记录借阅人的卡片,还有原书主的私章、签名,书中夹带的购书发票等。比如最近买的一本1955年三联版张荫麟著《中国史纲》,书中夹有一张杭州古旧书店的发票,购书时间是1959年12月24日,售价是0.5元,而这本书的定价是0.84元,可知该书上市四年后便降价出售了。有些书中则无只言片字,对它的来历只能发挥想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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