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门往事:新秀迭出,薪火相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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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吴钢)

父亲吴祖光与程砚秋先生有过多年愉快的合作,他曾在1980年为《御霜实录》作序时说:“二十年代异军突起的程砚秋先生,以他丰富多彩的表演和独具风格、魅力的唱腔,名列'四大名旦’

之中最年轻的一个,受到万千观众的崇拜和倾倒,特别是他所创造的程派唱腔,达到了京剧音乐空前的高度和深度,并将远远影响于一代又一代。在这方面,程砚秋先生的造诣至今应该仍是京剧旦角声腔的最高水平之一,也也应该是有志气、有作为的年轻一代演员理所当然的赶超目标。”一晃三十七年的时光过去了,京剧舞台上出现了第三代乃至第四代优秀的程派演员,并且培养出一批又一批程派戏迷,特别是年轻的程派戏迷。

在程派第三代传人中,我比较熟悉的是迟小秋和张火丁,这两人也是当今剧坛程派青衣的领军人物。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中国戏剧》杂志工作时,就听说过辽宁省阜新市京剧团有一位年轻的程派演员迟小秋,师从王吟秋,很有前途。1984年,19岁的迟小秋随着阜新市京剧团进京演出,我到人民剧场第一次看迟小秋的《锁麟囊》。果然是得到了王吟秋先生的真传,三让椅子的身段、搜楼找球的水袖,均有特色。而且唱、念都具有程派的独特风韵,不同凡响。当时,我为她拍摄了很多剧照,后来刊登在《中国戏剧》的封面上。次年,迟小秋便凭借《锁麟囊》获得第二届梅花奖,我又在颁奖大会上拍摄到她获奖和演出的照片。

这些年迟小秋的进步很快,由阜新调到了北京京剧院。2014年,我从法×回北京出差,恰逢迟小秋举办程派专场演出,演出不同的十出程派大戏,而且是连续演出,没有扎实的基本功是拿不下这十场演出的。我在长安大戏院观看了迟小秋主演的两出戏,一出《窦娥冤》,一出《红鬃烈马》。迟小秋的演唱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她特有的中低嗓音,演绎低回婉转的程派唱腔,有着先天的优势。演出结束后,热情的观众都涌到台前,长时间地鼓掌、拍照,还定要她加唱一段方能够尽兴。我排在一众戏迷的后面,上台见到迟小秋时,她顾不得身上的戏衣戏妆,高兴得与我热情拥抱。只觉时间过得真快,我们竟已有三十年没见过面了。

2015年初,我在法×的工作单位“巴li中国文化中心”,与巴li市属的城市剧院商讨在巴li合作共同主办一场传统京剧演出。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巴li城市剧院位于市中心,与巴li圣母院隔河相对,是巴li最大的市属剧院。巴li城市剧院曾经在1955年时,接待过中国京剧艺术家杜近芳等人的赴法演出,所以希望在六十年后再组织一场高水平的京剧演出。于是,由我陪同巴li城市剧院的总经理莫塔、业务主管切尔斯和法×文化bu的戏剧总监于尔斯到北京选戏,我们选中了北京京剧院的《杨门女将》,并谈妥该剧于当年10月份到巴li城市剧院进行四场商业演出。回到巴li后,我看到剧团发来的参演名单,是由团长迟小秋带队。我想,迟小秋来法×,如果能够演一场程派戏就最好不过了。普瓦梯埃的孔子学院院长戴天华是一位戏迷,也听说了北京京剧院赴法演出的事情,于是我们就商量着,让剧团结束巴li的演出后,再在普瓦梯埃的孔子学院由迟小秋演出一场《锁麟囊》。

巴li的四场演出盛况空前,巴li城市剧院位于巴li市中心,每天晚上剧场大厅里都是人声鼎沸,门口还有很多未能买到票、在等候退票的观众;演出时,剧场里走道两旁的加座都坐满了观众。剧团演出的第二站是普瓦梯埃,由迟小秋主演《锁麟囊》。普瓦梯埃市最著名的是高科技电影城,规模和设施等都不亚于迪斯尼乐园。这个小城只有十几万人口,但是演出当晚,剧场里一千多个座位都坐满了法×观众,很多人的汽车特意赶过来的。在高科技的西方文化乐园旁边演绎中国传统京剧剧目,本身就是一个挑战。《锁麟囊》是一出典型的京剧文戏,并没有热闹的武打场面,但是戏中包涵人的传统理念,人情冷暖、知恩图报的故事牵动人心。在座的法×观众绝大多数都是第一次看京剧,他们通过法文字幕看懂了剧情,欣赏到了与众不同的异国情调的表演,也为剧中人物的命运起伏所打动。主演迟小秋的精彩表演和演唱,征服了所有观众。演唱和表演到精彩之处,剧场中掌声如雷;演出结束后,热情的法×观众欢呼鼓掌,一次又一次的谢幕后,掌声依然不减。甚至在退场后,依然有很多观众聚集在剧场的前厅,热烈地讨论剧情,畅谈京剧的神奇艺术魅力。这次演出,应该是整本《锁麟囊》在法×的首演。

对于迟小秋演出的《锁麟囊》,我有两次拍摄剧照的机缘,当中竟隔了三十年。且三十年前在中国,三十年后在法×。从照片上看,我已经从“小生”变成“老生”,而小秋还是那么青春靓丽,艺术上则更加炉火纯青。三十年的时空变迁,能明显感觉到迟小秋在程派艺术上的继承、发展和进步。

与张火丁的相识比较晚,是在我移居法×之后。1997年,我从巴li回到北京,有一天家里有人敲门,我开门看到门外站着一位清秀的女孩子,父亲把她迎进来,告诉我这就是张火丁。张火丁的大名我在巴li时就常听人说起,她这次登门是来看望我母亲新凤霞的,她最早曾在东北学习评剧,所以和我母亲很有感情,经常来家里坐坐。母亲年轻的时候,曾经演出过评剧版的《锁麟囊》,她生前房间里挂着一张剧照,就是她演出《锁麟囊》时扮演的薛湘灵。母亲演出评剧《锁麟囊》时,曾得到过程砚秋先生的指点,程先生亲自教授过母亲在这一剧中的身段和水袖动作,这些在母亲写的《程砚秋先生对我的教益》一文中有详细描述。所以张火丁来家里也是向我的母亲来学艺的。

我和张火丁谈得很投机,便拿出相机为张火丁拍了几张照片,父亲还为我们在阳台上拍摄了合影。后来,张火丁在长安大戏院演出《荒山泪》,我去看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张火丁的演出,好一位清纯秀丽的“张慧珠”,扮相大气、动作沉稳。始一出场便先声夺人,待到张口时,醇厚的程腔轻吐而出,进而逐渐浓重,仿佛一股清泉顺势而下,继而汇聚成流,溢满全场,听起来令人荡气回肠,充分展示了程派所特有的演唱魅力。这出戏后半部分有很多繁杂的水袖动作,用来表现张惠珠的悲惨命运。张火丁充分运用水袖功夫展现剧情和人物情绪,看得出是得到了赵荣琛先生的真传。

2010年,《读库》邀请京城众多摄影高手,合力为张火丁拍摄一本高水平的剧照摄影专辑,主编张立宪也盛情邀请我到北京同襄盛举。可惜当时在法×公务缠身,无法回京参加拍摄。后来待我回京时,张先生特意邀请张火丁在摄影室专门化妆,由我单独为她拍摄剧照。这些照片,刊在《青衣张火丁》一书中。近日,我撰写和拍摄的《京剧知识——走进美丽的京剧》出版,也把这次拍摄的张火丁的一张特写照片用作了封面。

在程派第三代传人中,还有一位我从小就认识,小时候看过她的戏,她就是程派传人张曼玲。张曼玲在程派第三代传人中资格很老,1951年就到戏曲实验学校(现中国戏曲学校)学戏,当时她的老师王瑶卿被称为“通天教主”,曾教过梅尚程荀四大名旦。张曼玲还师从过筱翠花、华慧麟、程玉菁等名家,毕业后在中国戏曲学校实验京剧团工作。父亲吴祖光曾在这个剧团做编剧,所以我们小时候常常能看到张曼玲老师的演出。张曼玲后来调入中国京剧院四团,正式拜赵荣琛为师。我做摄影记者后,为张曼玲拍摄过她主演的新戏《大明魂》剧照,刊登在《中国戏剧》封面上。对于程派第三代传人,我还曾拍摄过一次她们早期的聚会,但已不能够全部叫得出名字了。

近年来,各地都出现不少年轻的第四代程派新秀,可喜程派艺术后继有人。前年天津京剧院赴巴li中国文化中心做小型的京剧展演。我在中心工作,具体负责此事。当时听说剧团参演人员中有年轻的程派青衣吕洋,还有年轻的余派老生凌柯,于是我便与剧团沟通希望由他俩演出《武家坡》,这是当年程砚秋与杨宝森的名剧。继而我又建议演出《武家坡》后,两位各自单独演唱一段,吕洋加唱《锁麟囊》中的“春秋亭”,凌柯加唱一段“文昭关”,向法×观众展示一下程派青衣和余派老生的独特魅力。最初剧团提出演完《武家坡》之后,演员就不必再更换服装造型,直接加唱两个选段,这样比较省事。我提议还是应该更换服装,否则吕洋穿着《武家坡》里的“黑褶子”,却唱着“春秋亭”里富家小姐薛湘灵的唱段,身份不符合;再说“春秋亭”里与薛湘灵同台的,还有一位穿黑褶子的穷苦女子赵守贞,富家女薛湘灵的唱段,却穿着打扮与穷家女赵守贞相同,要闹笑话了。后来在巴li演出“春秋亭”时,演员还是认真地更换了薛湘灵的大红戏服,非常漂亮。配合简单的乐队现场伴奏,法×观众通过字幕了解了大概的剧情和唱词,也同样陶醉于优美的程派唱腔中。

法×巴li中国文化中心组织“巴li中国传统戏曲节”,至今已经十多年了。在第四届戏曲节的时候,我们曾邀请福建省京剧团赴巴黎演出全本《四郎探母》。当时剧团的刘作玉团长,对选择这出以唱为主的文戏持保留态度,担心西方观众是否能够接受。我觉得《四郎探母》是京剧诞生时就有的经典剧目,已经演出二百多年了,且是以歌颂人性为主题,中国观众喜欢,外国观众肯定也会喜欢。果然,这出戏在巴li演出非常成功,剧场爆满,都是法×观众花钱买票来看戏,观众完全被剧情所吸引,看完后很多观众聚集在剧场前厅的酒吧里喝饮料,继续热烈讨论戏剧情节和演员的表演。这是第一次在巴li演出全本的《四郎探母》,而其中萧太后的扮演者孙劲梅,便是张曼玲老师的学生,也算是程派第四代传人了。她的演唱清新自如,嗓音宽亮,在运用程派宽厚幽怨的行腔时显得刚劲高亢,别具特色。

2015年,我在梅兰芳大剧院还曾看到青年演员周婧饰演的薛湘灵。周婧也是张曼玲的学生,说是青年演员,其实也已三十多岁了,正是艺术上炉火纯青的时候。她的唱作都好,气力充沛,把薛湘灵富贵时的娇嗔和落难时的低沉,把握得非常准确,观众热情叫好,剧场气氛十分热烈。

如今的程派艺术果然如父亲当年所期望的那样,以其独具魅力的声腔和表演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程派传人也如长江后浪推前浪,新秀迭出、薪火相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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