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建军||上海行
01
提起上海,中国人没有不知道的,就是在国外上海恐怕也已是一个响当当的地名了。但上海究竟是一座怎样的都市?你尽可以说她高楼林立,是中国最大的工业城市;尽可以说她是近代西方列强侵略中国的渊薮,见证着近代中国的屈辱;尽可以说她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各种文化在这里交汇融合,流传沉淀出许多人文佳话;还可以说她是长三角经济腾飞的龙头,是远东重要的航运枢纽和金融中心……不错,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却又都是些皮毛之论。
前不久,我有幸滥竽于盂县劳模综合素养提升团前往上海进行了为期八天的学习考察。十年前,我曾随华东五市旅游团去过一趟上海,可惜只待了一个晚上,只是坐游轮在黄浦江上兜了一圈,走马观花地看了看外滩的风景,对这座都市的记忆仅限于东方明珠塔、金茂大厦、万国建筑群、熙攘的南京路等。本次学习考察机会难得,我们一行五十余人要在上海待七个晚上,试想,不是经商不是度假不是打工,而要在一座城市且是上海这样的城市住一周的外地人是不是少之又少。因此,我在想,本次要在完成好团里安排各项行程的同时尽可能“深刻”贴地了解一下上海,扩充一下头脑中对上海的肤浅印象,力争提升“综合素养”,力争不虚此行。
为此,临行前,我认真读了三遍余秋雨先生创作于二十几年前的散文《上海人》,从中了解到一些上海文明信息、上海人的性格、上海历史人文精神特征方面的东西。躺在开往上海的火车上,我还在认真搜拣和梳理着对上海的所有片碎物象记忆:上海牌手表、上海牌大提包、永久牌自行车、宋氏三姐妹、四大家族、青帮三大亨、十里洋场、大世界、租界、“华人与狗不得入内”、《南京条约》上海开埠、洋鬼子、夏衍《包身工》、田汉聂耳《义勇军进行曲》、巴金《随想录》、《新民晚报》、《申报》、中共一大会址、陈独秀、毛泽东、周恩来、陈毅、陈赓、田壮飞、顾顺章、蒋介石、汤恩伯、钱学森、钱伟长、钱谷融、余秋雨、沙叶新、谢晋、秦怡、姚明、刘翔、江青、“四人帮”、《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陆家嘴、浦东新区、世博会、中华艺术宫、东方艺术中心、自贸区……这些重大人物事件宏阔而盛大,其中透露和释放的信息无不影响和引领着近代以来中国历史的方向。这些重大人物事件均发生在上海一地,其中是否存在某种历史逻辑?如果存在,应当如何表述?书本得来终觉浅。我想,本次上海之行就是要充分利用可用的时间亲身去体验和印证一些重大事件重要人物的足迹,从中感悟出一些别样的滋味来。
02
在漫长的农耕文明时代,上海是一个地处东南沿海的普通县份,她没有任何名气,大多数人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对庞大的历代帝国没有太多意义。余秋雨先生认为,上海文明的发端始于明末的徐光启(1562—1633),此人官至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内阁次辅,著《农政全书》,译《几何原本》,皈依天主,精明而开明,死后崇祯帝辍朝一日,谥文定。其实,在徐光启之前的六十年,上海还出了一个徐阁老徐阶(1503—1583),此人嘉靖三年以探花及第,官至内阁首辅,他为政最大的亮点是扳倒了权倾朝野几十年的奸相严嵩,同时荐拨高拱、张居正入阁,死后,万历帝赠太师,谥文贞。一地出二阁,徐阶和徐光启这两个同姓上海人是否有谱系关联,生前是否有所交集,不得而知。但这二徐的声望无疑为上海名声的隆盛起到了名片播扬效应,两人为上海文明的开启和肇始注入了人脉因子。
一七九二年至一七九三年,英国马嘎尔尼勋爵带领一个庞大的使团来华晋见乾隆皇帝,使团带着包括炮舰模型机关枪炮在内凸显西方工业文明的大量礼品和英王的国书,他们从意大利人马可·波罗的游记中得知,遥远的东方中国是一个遍地黄金,人们穿着绫罗绸缎富贵无比的国度,他们是带着好奇景仰和朝圣的心里来到中国的,岂料,一踏上中国的土地,头脑中的记忆被现实碰撞得近乎破碎。他们沿路看到的是破败的村庄、衣衫褴褛而面黄肌瘦的农民、专横跋扈的官员;最令他们不解和愤怒的是清朝高层的自大和傲慢,觐见乾隆皇帝竟然要求下跪叩首,这种无理要求遭到马使的断然拒绝,最后议定行单膝跪礼。当马使出示有关贸易的七项请求国书时,最高决策者乾隆皇帝说,“这与体制不合,断不可行”,我天朝上国物产丰饶,啥也不缺,与你蛮远岛国做什么买卖?赐尔茶叶丝绸瓷器若干,以表体恤,尔等跪安吧。这滑稽而荒唐的外交闹剧被视为东西方文明的第一次碰撞,马嘎尔尼一行对东方理想国度的所有好感荡然无存。四十多年后的一八四零年,恼怒的英国人发动了鸦片战争,用坚船利炮敲开了中国的大门,也敲碎了大清统治者们天朝上国的美梦。鸦片战争的结果是割地、赔款、五口通商、传教、片面最整国待遇,如此丧权辱国,开启了中国近代屈辱的序幕。连最高统治者道光皇帝也痛哭流涕,倍感无颜于列祖列宗,发出狠话,死后不享太庙。我们重提这段历史无疑是沉重的、痛切的。但回过头来看五口通商之一的上海,心情又是复杂的。
《南京条约》规定开放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为通商口岸。上海一八四三年开埠,后来居上,洋气十足,很快超过了广州,其余三地则凋落成泥,淡出视野。为什么会这样?从地理学上讲,上海不仅面朝世界最阔宽的海——太平洋,更重要的是她身后连着一条亚洲最大的河流——万里长江,长江流域水网密布、航运发达、良田广袤、人口众多,不仅是清政府的米粮赋税之地,而且是一个巨大的商品流通市场,这样一块肥肉岂能逃脱列强“狼人般的饥饿”(马克思语)眼光的垂涎和觊觎。我们不妨再拿一个远东大都市日本东京与上海比较,日本是亚洲各国面对西方文明最早觉醒的国家,也是西化最成功的国家,在一八六八年明治维新前,西方列强的船队也侵扰过东京地区,但东京远在上海的东北方,日本四岛国土面积只有三十六万平方公里,约为中国的三十分之一,东京没有腹地,没有通商的战略纵深,且不说近代日本迅速崛起没有饱受列强凌辱,即便相反,其国内资源匮乏,恐也无油可榨。瞄准上海,使人不得不佩服洋鬼子的世界眼光。从文化心态上看,徐光启和徐阶的后人世代居于上海,传承着一种开明晓义、包容共进的遗风,面对炮舰打出来的开放,面对洋人洋货洋生活的涌入,世代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居民,没有惊悚慌恐,没有逃避抵制,而是选择了实用主义性质的接纳、融合、适应和发展。
上海开埠一个半多世纪以来,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无不彰显着洋气和大气的迷人魅力。
一方面,殖民者、冒险者、暴发户、流氓、地痞、帮会、妓女一起涌现;另一方面,大学、医院、邮局、银行、电车、诗人、科学家也汇集其间。黄浦江汽笛声声,霓虹灯夜夜闪烁,西装革履与长袍马褂摩肩接踵,四方土语与欧美语言交相斑驳,你来我往,此胜彼败,以最迅捷的频率日夜更替(余秋雨《上海人》)。
这段文字中的物象鱼龙混杂、热闹杂陈、繁华浓烈,却大多印刻着西洋文明的标记,世界上还没有哪一座城市像上海一样能同时集中呈现如此炫目的景象。随着社会历史的变迁,老上海的热闹纷呈、黑白相间已成为影视剧作的记忆碎片,但却也留存了许多让人留连难忘的历史陈迹,继续印证和讲述着十里洋场的光怪陆离。我以为,最能体现大上海洋气的当属外滩的万国建筑群。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前,外滩还不过是一条芦苇丛中泥泞的纤道,经过约一个世纪的营建,在北起外白渡桥,南抵金陵东路长约1.5公里的孤线上,鳞次栉比地矗立起52幢各种风格的大厦,有哥特式、罗马式、巴洛克式、希腊式和中西合璧式等,世界建筑闻名范式在这里汇聚得交相辉映。夜游外滩时我在想,这条举世闻名的孤线当初是否有详细的规划设计?若无,又何以铺陈链接得如此井然融洽错落有致?如此洋气,外滩长期以来被视为上海的名片实在是名至实归。
如果说,外滩是老上海的不二标签,那么,黄浦江对岸的陆家嘴金融中心就是新上海吞吐万方的大气丰仪。陆家嘴的风景纯粹是中国改革开放的产物,东方明珠塔、金茂大厦、上海环球金融中心、上海中心,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高度,见证着新上海的成长和自我超越。东方明珠寓意着长江龙头上海衔珠腾飞于太平洋的西岸,气势非凡;环球金融中心、金茂大厦、上海中心三足鼎立直插云霄,雄视八方,展示了新世纪新上海的宏阔天际线,兆示着远东上海的美好未来。当夜幕降临,华灯绽放,置身于外滩观景,黄浦江两岸的建筑组成了一幅卓尔超群的雄浑华章,古老与现代、历史和现实、典雅与豪迈在这里竞相呈现,叫人激动、兴奋、震撼、联想,各种浓烈的情绪激荡涌动于心,久久不能平静。突然想起二〇一〇年世博会在上海成功举办的盛大电视画面,经过一个世纪的不懈抗争和奋斗,中国终于用举世瞩目的成就和我们特有的彬彬有礼请来了西方列强,这种开放的大气风度与当年马嘎尔尼使华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对话的平台是空前的,方式是和平和平等的,这种局面赢得了西方世界的普遍尊重和赞誉,真可谓冰火两重天了,上海,very good!西洋人岂非感慨万千?
03
透视上海文明的过去和现在,必须的视觉之一应该是高度和深度。
上海的高度无处不在,从外观视觉上讲,外滩万国建筑群在当年是高,现今陆家嘴的东方明珠、金茂大厦、上海环球金融中心、上海中心是高,就连建造于二十世纪初的徐家汇大教堂也被誉为远东第一大教堂,此教堂为中世纪哥特式建筑,平面呈长十字形,正面向东,两侧建钟楼,高耸入云。从心里视觉上看,万国建筑群之“万国”、东方明珠和上海东方艺术中心之“东方”、环球金融中心之“环球”,中华艺术宫之“中华”,无不彰显和张扬着一种心理高度,就连体育明星姚明、刘翔也是中国乃至亚洲无法企及的一种高度。从文化视觉上论,上海更是一个人文荟萃的高地,创办于1896年的南洋公学(现交通大学)培养出了空气动力学专家钱学森,钱氏后来成为中国的“导弹之父”,当年美国人说钱学森能顶五个师。我们若用历史眼光看,钱学森对我国现代国防和教育的意义恐怕用文字难以形容。在文学艺术界,上海孕育出横跨三个世纪的百岁巨匠巴金,深刻论述“文学是人学”的文艺思想家钱谷融,开一代文化大散文新风的余秋雨……就连改变了中国历史走向的大事变中共一大的召开也选在上海,这个最负盛名的开天辟地之举起于上海,其历史高度实在是高不可攀了。上海的高度委实让人羡慕。
高度使人仰视,这使人仰视的高度又必然潜藏着某种深度,深度展现的是一种历史张力,这种张力犹如鸟之两翼,车之双轮,一为开放的胸襟,一为包容的气度。上海历史上有两次开放,一为洋鬼子打出来的开放,一为发轫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改革开放,这两次开放一被动一主动,虽说背景天壤有别,性质迥然有异,但结果却是殊途同归,都成就了上海的繁荣昌盛,而且,前一次呈现的辉煌更是惊艳无比。当然,我在此决不是鼓吹殖民主义者和旧制度的优长胜渥。从时间跨度来看,两次开放的时间比约为4:1,照此算来,上海的明天一定是一个可以预期的人间神话,但请不要忘记,其前提是开放,再开放。既为鸟之两翼,车之双轮,说明仅有开放还不够,还必须具备一种包容的自觉和自觉的包容,这种包容首先表现为务实向前的韧劲而不是喋喋不休的争吵议论,相容共生,凝神聚气,不厚此薄彼,不相互拆台,这是辈辈上海人对新生事物的态度,这种态度经过长时间的锤炼传承,已沉淀为一座城市的精神内核,宛若黄浦江水,不汹涌不澎湃,只是静静地流淌着,永远向东,永远向前,这就是上海文明的深度。
现今,人们习惯于把“北上广深”称为一线城市,我们不妨把其它三市与上海作一比较,北京是故都,其历史文化积淀无与伦比,但它长期秉承着一种京兆心态,街道横平竖直,中规中矩,就连说话也字正腔圆,凸显着中庸之道,它热闹而拥挤,又有几分优越和保守,叫人不好接近。广州也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比之上海,它又有几分机巧和浮滑,叫人不好捉摸。深圳还太年轻,它纯粹是改革开放的产物,其体量和情致都不足与上海相提并论。由此可以看出上海在中国的分量该有多么重要。在没有想好如何准确定位上海的情况下,我想用两句平俗的语言结束此文,上海,中国因你而骄傲;上海,国人因你而自豪!
2015年夏
作者简介
闫建军,山西盂县人。1968年10月生,1989年毕业于山西省忻州师院中文系。曾任中学教师5年,司法干警2年。后调入中共盂县县委办公室从事文秘写作工作10余年。2007年担任盂县北下庄乡党委副书记、乡长。现任盂县地震局局长。作者自幼爱好文学,近年已在各类报刊杂志发表散文、小说、杂论等10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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