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垦:【村歌】(电视剧本第四集)
村歌(电视剧本第四集)
◎牛垦
【作者简介】:牛书强,笔名牛垦,生于1948年12月12日,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编剧专业,曾在宝鸡市话剧团任编剧,现为宝鸡市艺术创作研究室专业作家,副研究员,《炎黄》杂志常务副主编。曾在省内外文学刊物发表《桃柳榆》系列中短篇小说三十余篇及数十篇散文、随笔等。在《剧本》、《新剧本》、《当代戏剧》等戏剧刊物发表大型剧本《情同骨肉》、电视连续剧文学剧本《秦穆公》、小品《猫腻》、《百元假钞》等十多部。作品曾在全国、省、市多次获奖,其中《猫腻》荣获中国剧协全国百优小品大赛一等奖;《百元假钞》荣获中国曹禺戏剧文学入围奖、北京市庆祝建国五十周年佳作奖。大型话剧《家贼》荣获陕西省戏剧创作一等奖,连续演出140余场,获陕西省文化厅嘉奖。系中国作家协会陕西分会会员,中国戏剧家协会陕西分会会员。
连绵起伏的凤凰岭,一座座流水环绕、绿树掩映的小村庄,慢慢溶入片头歌:
流水环绕,
绿树掩映,
我的小村庄;
村里的人村里的事,
让人欢笑让人抹泪,
让人怎能不思量……
溅落几多星辰,
升起几多朝阳,
我的小村庄;
理不清的恩恩怨怨,
道不尽的涩酸情肠,
让人怎能不吟唱……
第四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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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快人心事,粉碎四人帮”
中原大地豫剧名演常香玉的激昂唱腔穿云裂帛,在兰天、白云、碧水上空回响,预示着中国的政治气候发生了重大变化。
这脍炙人口的唱段是从村头那简陋的有线广播匣匣传出来的,广播匣匣因风吹日晒雨淋,声音沙哑失真。
远离政治经济中心的小山村面貌仍然依旧,破落脏乱的村街,鸡雏觅食,瘦猪拱地,游狗懒散。
一堆玉米桔旁,几个无聊人在下着乡村特有的“棋局”“狼吃娃”。
桃改蓬头垢面,头上缠着乌黑的白孝圈,坐在自己的一只烂鞋上,抓头挠腮,为陷入颓势的棋局苦恼。小伙从精神到衣着都显得颓丧,你若不仔细辨认,你会认不出是他。
桃改的对手是一个精瘦的小孩毛蛋,脸上充满不屑的神色,尖刻地奚落桃改:“走呀,走呀!你走一个,我吃一个;你走一双,我吃一双。咱说好的,谁输一次,就从对手的胯裆里钻一次。”
桃改苦恼地盯着残局,几番苦虑,别无良策,便赖开棋:“我不这样走咧,不这样走咧!”
毛蛋不依:“不行不行,落子不悔,悔棋非君子!”
桃改狡赖:“咋不行,你都悔哩,我悔就不行。”
毛蛋反驳:“我没悔过,你胡说哩!”
桃改白赖:“悔过,你刚刚悔的,刚刚悔的。”
毛蛋发咒:“谁悔谁他爸不得好死!”
桃改恼了,踢了对方一脚:“你爸不得好死!”
毛蛋既痛又委屈,哇地哭了:“你欺侮人,唔……”
一个五大三粗的壮年汉子循声跑来:“毛蛋,谁打你哩?”
毛蛋指着桃改又哭了:“爸呀,他悔棋,还打我哩!”
壮年汉子眼冒火星,吼道:“好呀,你个丑东西打我娃哩!”
桃改忙狡辨:“我没打,我没打,谁打谁立马死!”
两人撕扯到一块。
众人忙上前解劝,把两人撕扯开。
壮年汉子依旧不依,骂道:“连你也想欺侮人哩,没把你狗脸照照,媳妇让人拐走咧,老子坐大牢死咧,都是前世的造化!”
桃改光棍不吃眼前亏,顺着别人的拉扯,借坡坡下驴,心颤嘴硬地乱嚷嚷了几句,便独自开溜,估量人听不见了,便哼开了顽童闹仗时骂人的儿歌:
你骂我,我不骂,
我给天爷打电话,
天爷给我把刀子,
我割他妈的×梢子!
仿佛打了胜仗或占了便宜,桃改高兴得手舞足蹈。
82
果园,丰硕的果实压弯了枝头。
为了防止人偷盗和牲畜糟踏,果园四周围了道用树枝和荆棘编就的篱笆墙。
高架起的窝棚里,守园的老者正在睡午觉,棚下静悄悄地卧着一只狼狗。
篱笆墙慢慢地被一只脏手撕开,露出桃改蓬乱的头。桃改丑陋的脸上,两只偷窥的眼睛惊惕地睃巡着。
高架的窝棚里,守园人仍在酣睡,那只狼狗仍在静静地卧着。
桃改见状甚喜,整个身子全都钻了进来,偷偷溜到树下,摘了个大苹果先咔嚓咬了一大口,又脱下长裤,将两个裤腿挽住,仅穿着破裤头,把偷摘的苹果往裤筒里塞。
这一切做的甚敏捷,嘴里边吃,手里边偷,两个裤腿及裤腰很快便装满了。桃改将装满苹果的裤筒象个褡裢往肩头一搭,蹑手蹑脚又溜回篱笆墙,想从缺口钻出去。
缺口太小,挂住了鼓囊囊的裤筒,桃改猛使劲,裤筒撕裂,苹果骨碌碌掉了下来……
静卧的狼狗倏然惊觉,狂吠着冲响声处扑了过去。
守园的老人顿时被惊醒,抓着双股铁叉,跟着狼狗追了过去。
桃改吓慌了,赶忙拉着瘪了的裤筒从缺口钻了出去,又慌忙赶在狼狗扑到前把缺口闭拢。
狼狗在篱笆墙里气势汹汹地又吠又叫。
桃改这下倒得意了,从破裤筒里摸出一个未漏掉的苹果,边嚼边不慌不忙地“退却”。
守园的老人赶到,桃改己“退”得老远。老人又气又恼又无奈,惋惜地骂道:“你个不争气的东西,把你先人的脸都快丢尽咧。”
腋下夹着破裤子,下身仅穿着破裤头的桃改,大口的嚼着苹果,权当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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腋下夹着破裤子,下身仅穿着破裤头的桃改,啃着不忍扔掉的果核,来到河边的崖畔。
河边的风大,桃改感到冷,便把夹在腋下的裤子穿上,裂口太大遮不了丑,露出白白一片大尻蛋。
崖下传来姑娘媳妇欢朗的笑声。
听见女声,桃改的脸刹时变黑了,“扑”地吐掉不忍舍弃的果核,睚眦欲裂地往下偷窥。
崖下的河水边,三三两两穿红挂绿的姑娘媳妇正在逗趣说笑,溅起一阵阵笑声。
桃改好象遇见了大仇人,寻了几个大卵石,狠命地向下扔去。
崖下传来恐惧地惊呼声。
桃改变态似地哈哈狂笑,丑陋的脸益发显得丑陋。
84
旭日东升,晨光穿过雾霭照着破落的桃家院。
桃母早就起来,打扫院落,给鸡撒食。老人日见孱弱,颤颤巍巍,用衣襟不时擦着通红的病眼。
猪圈,两只架子猪不停地拱着圈门觅食。
桃母往猪槽里倒食,两只猪吃得十分欢实。
桃母把着窗口喊道:“改呀,改呀,时辰不早咧,也该起来啦,起来给猪圈拉车土。”
屋内传来桃改香甜的酣睡声。
桃母:“改呀,改呀,村上的干部通知饭后去村南修水库,规定不修渠的不给放水浇地……”
屋内的桃改醒是醒了,却咕咕哝哝嘟囔着。
桃母:“快起来,隔壁天龙比你小得多,都给承包地里拉过两车粪咧。”
桃改蓬头垢面,眼窝眵着眼屎,不停打着呵欠,从屋里磨磨蹭蹭走了出来,发脾气道:“人家昨夜失眠啦,刚刚睡着,又让你给吵醒啦!”
桃母强忍着:“你也不看看,猪圈都成泥塘咧,一把土也没有。”
桃改:“没有架子车,让我背呀?”
桃母:“车子早借好了,对门你三伯让你拉去。”
桃改气鼓鼓拖着一把破锨往外走,与进门的翠翠妈碰个正着。
翠翠妈笑道:“大侄子好勤快呀!”
桃改哼了一声,扭头走了出去。
翠翠妈责怪桃母:“他婶子,娃都二十五六的人啦,出门也不叫洗把脸,毛脸粘眼的,也不怕人笑话。”
桃母叫苦不迭:“好他姨哩,儿大不由娘,我能管下他吗?”
翠翠妈:“管不下也得管,下严实管!”
桃母又后悔不迭:“都怪我,生生把他失教咧。柳枝变心,他爸去世,娃受了大刺激,变得痴痴呆呆的。我怜惜他,大事儿自己顶着,倒把他惯养成个懒身子。也怪他破罐子破摔自轻自贱没了上进心,他不想走正路让人家骂去,我是活天天哩!”桃母说着,哭出声来。
翠翠妈同情地:“他婶子,咱莫跟娃赌气,娃总是咱的亲骨肉,赌气也不是个办法。娃在女人身上吃了亏,咱就用女人补。”
桃母:“你是说……”
翠翠妈:“说门亲,冲冲喜。大王村王老二那二小子,在学校失了恋,发了神经病,硬是冲喜冲好咧!”
桃母迟疑:“咱这个穷家,改娃又是那样子,谁家的闺女会瞎眼往火坑里跳哩?”
翠翠妈胸有成竹:“他婶子,你把黄河看成了一条线啦,自古道,尘世有个买啥的就有个卖啥的,一堆臭狗屎也能惹几只苍蝇,这事就包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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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改家粗笨的木桌上,放着一个断了把儿的粗瓷壶和一个破了边儿的粗瓷碗。碗里的白开水肯定倒得时间长了,己不冒丁点热气儿。
桌旁低头静静地坐着一位相貌平平的老姑娘。
忽儿,屋外传来拉扯声。
翠翠妈恼怒的画外音:“屎克螂坐在粪堆上看把你架子大的!人家姑娘大老远来了,你连个面都不愿见?!”
桃母乞求地画外音:“改呀,你翠翠妈一片好心,你就见上一面吧……”
桌旁的老姑娘象个瓷人儿,依旧不动声色低头静静地坐着。
桃改没了辙。
窗外传来调侃戏谑的歌声:
花喜鹊,叫声甜,
傻大姐房中泪涟涟;
妈妈唤我去扫地,
砖缝拣到半个钱;
钱看我,我看钱,
同样可怜同样心酸,
我身无主钱半片……
桌旁的老姑娘头垂得更低了。
看到老姑娘悒郁的样儿,桃改心软了。
桃改:“那个村的?”
老姑娘:“山里头卧牛坡。”
桃改:“你叫……”
老姑娘:“榆叶。”
桃改:“榆叶?”
榆叶:“我娘捋榆叶时生下我。”
桃改:“多大了?”
榆叶:“二十七……”
桃改:“为啥这般大还没嫁人?”
榆叶不吭声。
桃改又问:“你不嫌我丑?”
榆叶:“我也丑哩。”
桃改:“不嫌我穷?”
榆叶:“我家也穷哩。”
桃改:“这么说你对我没意见?”
榆叶又不吭声。
桃改一个苦笑,起身走了出去。
隔壁房里传来了翠翠妈的声音:“咋样?同意不同意一句话。”
桃改不吭声。
翠翠妈骂道:“你是嫌人家丑?可长得漂亮的把你蹬了!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不是年龄大点,能不要一分财礼?!”
桌旁的女人慢慢站了起来,悄没声息地走了出去。
粗笨的木桌上,那断了把儿的粗瓷壶,那盛了白开水的粗瓷碗动也没动。
隔壁房间。
翠翠妈还在苦口婆心地劝桃改:“娃呀,世上有个剩男的,没见过剩女的,错过这家村,就没有这家店了。”
桃母颤巍巍地:“改娃呀,娘亏过人么?”
桃改:“没。”
桃母:“你亏过人么?”
桃改:“没。”
桃母:“不怕人骂你断子绝孙?”
桃改垂首,无言以对。
桃母泣道:“娘的眼睛益发看不见了,你让娘伺候你到几时?”
桃改灰呆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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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层迭迭的荒塬中窝着个卧牛坡。
卧牛坡窝着个秦家。
秦家传出一阵阵苦涩的板胡声。
悒郁的榆叶踩着崎岖的小径向自己的穷家走去。
推开半扇院门,可见她聪明伶俐的小妹杏叶正在喂猪;院中的铁杆枣树下,腿有点瘸的黑胡腮汉子宋震川正在拉板胡,身旁卧着一条墨一样黑的狗。
低眉搭眼的榆叶走了进来,苦涩的板胡声顿时嘎然而止。
杏叶:“姐姐,谈的咋样?”
榆叶低头不吭声。
杏叶:“人家不同意?”
榆叶仍然低头不吭声。
杏叶:“你相不中?”
榆叶依然低头不吭声。
杏叶急了:“哎哟,到底怎么啦?你说话呀!急死人啦!”
宋震川放下板胡:“杏叶,你姐心里烦,你就少说几句。”
杏叶嘟着嘴翻了汉子一眼:“你也烦人,我姐一走,你就拉你那破板胡,拉、拉、拉……”
宋震川没有吭声,一瘸一瘸地走过来,倒了一碗水,放在榆叶面前。
院门猛地被推开,偏分头梳得顺溜溜的陈明搀扶着患有气喘病的秦大叔走了进来。
陈明兴冲冲地:“好消息,好消息!”故意卖弄地:“杏叶,你猜什么好消息?”
杏叶:“你想说就说,别卖关子。”
陈明:“量你也猜不出来。告诉你们,上面来了文件,老戏就要开禁啦!秦家班就要开张啦!”说着,学着操纵木偶戏的动作,舞弄起来。
宋震川猛地一楞。
黑子倏地耸起耳朵。
杏叶:“真的?爹,这是真的?!”
秦大叔从怀中摸出一个小扁酒瓶,抿了一小口,露出难得的笑容:“是真的,县剧团把藏了快十年的老戏装也拿出来晾晒了,看来世事又要变啦。”说着,瞅了宋震川一眼。
宋震川不动声色。
秦大叔关切地问榆叶:“榆叶,你去相亲,怎么相到半中腰就走了?你翠翠婶说,人家那头同意了。”
榆叶一怔。
宋震川也猛地一怔。
黑子又倏地耸起耳朵。
宋震川的一怔,全然被心细的杏叶瞧在眼里。
87
村外,西斜的太阳柔和地照着一片山杏林。
杏叶走进林间,轻轻地叫道:“陈明,陈明……”
四面寂然无声,静悄悄的。
杏叶:“死陈明,跑到哪儿去了?”
陈明从一棵杏树后闪了出来,蹑手蹑脚从后面搂抱住了杏叶。
杏叶红着脸挣脱,嗔道:“你约人出来,又躲着不见,是把人当猴耍哩?”
陈明忙道歉:“是我不对,是我不对还不行?!”
杏叶:“神神秘秘约人家出来,到底有什么事?”
陈明红着脸:“你说,咱们的事咋办?”
杏叶明知故问:“咱们什么事?”
陈明:“别装糊涂。你姐都要定婚了,咱们的事也该定了。”
杏叶半晌没吭声,摘了一枚青杏,扔给陈明:“你尝尝。”
陈明纳闷莫解,一咬,酸得直咧嘴。
杏叶银铃样地笑了。
陈明恍然大悟:“你真坏!”
杏叶朗笑着拔脚就跑。
陈明笑着拔脚就追。
两人一前一后在林间穿来穿去。
忽然,杏叶猛地打住,似乎发现了什么,并示意陈明莫吭声。
陈明感到奇怪,凑上前顺着杏叶的目光住前看
在林外一片草地中,宋震川跪在地上悲凄地烧着纸钱,黑子也屈肢在侧,眸光中闪着哀戚。
陈明:“他这人真有点怪,听说是从省剧团犯了错误,才下放到咱这的。他瘸着腿,在剧团能干啥?”
杏叶没有吭声。
草地中,腾起的纸灰象群灰蝴蝶,绕着悲凄的宋震川直盘旋。
杏叶呆呆地:“他肯定有满腹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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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下弦月在薄厚不一的云絮里移动着,山村时明时暗。
秦家的后房里,在一盏闪忽的麻油灯下,宋震川帮着秦大叔把一大堆蒙着尘土的旧家什挪开。
慢慢,旧家什中露出一个木箱。
黑子嗖地扑了上去。
秦大叔手哆嗦着打开箱盖……
宋震川惊呆了,箱子里满是色彩鲜艳、造型生动的木偶。
秦大叔感慨地:“没想到啊,没想到它们还能重见天日……”
宋震川抚着木偶爱不释手。
秦大叔从怀中摸出小酒瓶,抿了一小口:“大川呀,听说县剧团的名演员都一个个解放了,你也该回省剧团看看,保不定你出头的日子也该到啦。”
宋震川砸着腿摇摇头,呆呆地望着手中的木偶那是一个凄苦苦的“贫生”木偶造型。
秦家前院,在姐妹俩住的闺房里,榆叶和杏叶谁也睡不着。
杏叶:“姐,你真的要嫁给桃家?”
榆叶不吭声。
杏叶撅起了嘴:“姐……”
榆叶:“杏叶,你想让姐姐出嫁吗?”
杏叶默了半晌:“姐,从感情上说,我真不想让姐姐离开家,可我……可我从心里还是想让姐姐离开家,姐姐该有个新家。”
榆叶亲切地搂着妹妹:“好妹妹……”
杏叶:“都是父亲的病和我把你拖累了。”
榆叶:“话不能这么说,只怪我自己不争气。每每见爹为我的终身大事焦愁的样儿,心里就象刀割了一般。我出了门,也让爹去了一块心病,”
杏叶:“听说他破了相……”
榆叶静静地:“姐姐不在乎这些,只要他人心好,只要他不嫌弃我。说心里话,看着他那张脸,我心里酸酸地,我好可怜他……”
杏叶紧紧贴着姐姐:“我的好姐姐。”
时明时暗的月光透过窗棂,映着姐妹俩。
杏叶:“姐姐,你看震川哥人咋样?”
榆叶不做声。
杏叶说话有点吞吞吐吐:“姐姐,你就没发现他对你……”
榆叶答非所问:“别看他戴着坏分子的帽儿,他可不是一般人。”
杏叶:“他刚来咱这时病成那样,都亏你没黑没明,一勺一勺地喂他苞谷面糊糊……”
榆叶静静地:“我是可怜他,谁没个灾呀难呀的。再说,越是那样,越不能那样想,姐从来没那样想过。要那样想,姐成了啥人啦?”
院外传来苦楚的板胡声。
杏叶叹了口气:“他那板胡拉得真揪人心。”
榆叶没有出声,也久久没能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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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院里,榆叶倾情地全神贯注地纳着一双新布鞋,把线绳儿抽得嗖嗖响。
杏叶、陈明、宋震川拿着添制的乐器推门走了进来。
陈明眼尖手快,把榆叶正在做的新鞋儿一把抢了过来,戏谑道:“好啊,给新女婿把定婚的新鞋都作好啦。”又向杏叶话中有话地,“杏叶,啥时也给我做一双。”
杏叶笑了:“想得怪美的,我的鞋可不是好做的。”
榆叶:“快吃饭吧,饭早就做好了。”
陈明、杏叶嚷道:“吃饭吃饭,我快要饿死了……”拥着榆叶走了进去。
院里单单留下了一个宋震川和形影相随的黑子。
宋震川心事重重地拿起榆叶正在做的鞋,这是待婚女子特意为待婚男子精心制做的定婚鞋,细针密线,针针传情,线线倾意,鞋底中间还用五彩丝线绣了对戏水鸳鸯。
榆叶走了出来,正要喊宋震川吃饭,见他痴痴的样儿,一时嗫住了,自己顿然也变得痴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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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翠翠妈在给待嫁的榆叶开脸。
翠翠妈眉飞色扬,边用两根线绞着榆叶脸上的汗毛边扯着嗓子唱道:
一线开当面,
二线盖两旁,
三线生贵子,
四线生个状元郎!
躲在门缝偷看的杏叶忍不住吃吃暗笑。
翠翠妈一脸郑重地叮嘱榆叶:“榆叶呀,女人家只有生个儿呀女呀的,才能拢住男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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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牛车遮着隆起的草席,草席边上缀着红布,这就是桃家迎亲的“轿车”。
在呜哩呜啦噼噼啪啪刺耳的喜庆的唢呐和鞭炮声中,在牛车吱吱呀呀地呻吟中,迎亲的队伍来到秦家。
榆叶双膝跪在父亲面前,忍不住抽泣起来:“爹,女儿走了……”
秦大叔深情地:“孩子,过门后要孝敬老人,恭敬丈夫,好好过日子。”
榆叶拭泪道:“女儿记下了。”
杏叶哭着给姐姐顶上红盖头。
陈明关切地:“莫哭莫哭,榆叶姐出门是好事么。”
榆叶:“好妹妹,爹就托给你照顾了。”
杏叶深深地点点头。
秦大叔向宋震川道:“震川,榆叶上无兄下无弟,你就代她个兄长,把孩子送出门。”
宋震川眼眶湿润地点点头。
宋震川弯下腰,按当地风俗把榆叶背在背上。
宋震川背着榆叶走出家门。
宋震川一直把榆叶背在“轿车”上。
宋震川和陈明坐在车辕左右,在呜哩呜啦噼噼啪啪刺耳喜庆的唢呐和鞭炮声中,在牛车吱吱呀呀地呻吟声中,迎新娘的队伍出发了。
可怜的黑子,跑前跑后,哀哀地仰天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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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亲的队伍走在山间的小路上。
迎亲的队伍走在玉带河的河堤上。
93
桃改家门前,这里的喜庆气氛更甚,一长挂拖地的红鞭挂在高高的树枝头,人们探头探脑,急待着新娘的到来。
唢呐声、鞭炮声终于由远而近,小孩们欢叫着“来啦,来啦!”
枝头的红鞭炸响,“轿车”来到门前。
翠翠妈象个大功臣,满面放光地扶着头顶盖头的新娘下轿。
两个铺毡人将两张麻袋轮换铺在地上,翠翠妈扶着新娘脚踩“红毡”,徐徐前行。
在新娘前行中,唱礼人手提草料斗,边退边向新娘头上抛撒草料,口中念念有词:
一撒麸子二撒料,
三撒新人上了轿,
四撒金,五撒银,
六撒新人进了门,
七撒元宝满地滚,
八撒贵子早临门。
翠翠妈扶新娘进了花堂,唱礼人唱道:“拜高堂!”
桃母被推坐上高堂,老人家真是喜傻了,用衣袖不停地擦着病眼,咧着嘴只是笑。
忽然几个中年女人抓了把锅底墨灰冲了出来,猛不防把桃母抹个大花脸,四下响起一片笑声。
唱礼人唱道:
拜公婆,牙落光,
爱吃鸡蛋喝肉汤;
勤端茶饭勤问安,
胜似庙堂烧高香。
新娘双膝跪地,向桃母三拜。
唱礼人又唱道:“拜丈夫!”
新郎桃改不愿上堂,被几个年轻人推搡着上来,桃改板着一张脸。
陈明和几个娘家人顿时愤愤不平,被宋震川制止。
顶着盖头的新娘榆叶双膝跪地,向丈夫三拜。
唱礼人唱道:
妻拜夫来情义深,
好象宝钏拜平贵,
平贵出门不回转,
宝钏等他十八年。
良辰吉时拜天地,
必定富贵又和气,
要好就好一百年,
绝不半路断线线。
新郎桃改猛地挣脱众人,拂袖而去。
陈明和几个娘家人再也忍不住了,欲冲上去追打桃改,被宋震川死死挡住。
陈明气愤难耐:“欺人太甚,卧牛坡的人也不是好惹的!”
宋震川黑脸唬道:“陈明,不要胡闹!”
唱礼人随机应变,提早结束礼仪:“婚礼结束,双方来宾上坐吃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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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家的前后院里,摆了十几桌酒席,婆家客拖儿带女,狼吞虎咽。
娘家客的酒桌上,点菜未动,滴酒未沾,人人睁眉豁眼,气恨难抑。
翠翠妈陪着桃母来向娘家客道歉。
桃母颤兢兢地端起酒碗:“我那忤逆该死,我那忤逆该死!大家多担待点,大家多担待点……”
陈明等娘家客都板着脸。
宋震川端起酒碗,恳切地面向桃母:“大娘,我那妹子从小没有娘,她有啥不周不到处,你和桃兄弟多担待着。”
看着桃母点头,宋震川一饮而尽。
95
桃家,“洞房花烛夜”,桌上两柱小腊烛闪闪悠悠。
还是以前寒酸简陋的陈设,不同的是,窗棂上贴了个稚拙的大红双喜字,炕围贴了对呆头呆脑的鸳鸯,炕头贴了张“连年有余”的彩色年画。
抱着大鲤鱼的胖娃娃在冲着人甜笑。
桃改板着脸挺在炕上,靠炕沿的旮旯上,垂首站着榆叶。
屋外,自乐班起劲地唱着:
蛤蟆儿涝池声声喧,
叫得奴家好心酸。
蛤蟆哥也,
你在水中叫,
奴在洞房听,
听得奴家伤心,
听得奴家痛心,
红绫被子鸳鸯枕,
鸳鸯枕上泪淋淋……
榆叶久久地凝着,忽而低声啜泣。
桃改气恼地:“哭,哭,哭丧哩!”
榆叶抽抽噎噎:“你……你可怜……”
“我可怜?”这真出乎桃改的意料,“为啥?”
榆叶:“我比你大。”
桃改:“谁规定女比男小来。”
榆叶:“我丑。”
桃改:“我不也丑。”
榆叶:“你总好看过。柳枝我听说过,画儿似的。”
桃改心弦一个震颤,拉着榆叶的手,叹道:“唉,我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榆叶拿出自己细针密线做的“定婚”鞋给桃改穿在脚上,不大不小正合适。
桃改看着榆叶心切切的样儿,深深地叹了口气。
榆叶在怀里摸索,掏出一个麻纸包,交给桃改。
桃改打开,是一迭钱,元、角、分各样票额都有,油腻腻又都平展展的,便诧异地还给他。
榆叶不接:“你拿着,这是我在娘家悄悄攒的,我自己纳鞋儿垫儿挣的。”
桃改扔在榆叶怀里:“你攒的钱你拿着。”
榆叶低头抹眼泪。
桃改火了:“又嚎上咧!”
榆叶哽哽咽咽:“你……你看不起我……”
桃改:“笑话,收了钱,就算看得起了?”
榆叶:“我不给你,再给谁哩?”
桃改心弦又一阵震颤,情不自禁,揽榆叶在怀里,情之所动,便有了亲昵的动作。
榆叶脸面一阵潮热,无力地任凭桃改亲昵。
桃改神色迷离,怀中的榆叶忽幻成俊美的柳枝……
柳枝粉嫩、俊丽、多情的脸……
柳枝潮红,微微娇喘,青春萌动的脸……
幻觉消失,怀中汗津津的榆叶在呻吟喘息。
桃改忽感到一阵厌恶,猛地推开榆叶,将脚上的“定婚”鞋扔出窗外,把麻纸包里的零钱儿扔得到处都是。
榆叶感到委屈,忍不住手捂着脸,低声哭起来。
桃改抓过酒墩,心灰意冷地自斟自饮。
院内,自乐班唱得愈来愈起劲:
满怀的苦楚不敢对人说,
假装个朦胧听个虫虫叫,
这本是一更一点蛤蟆儿叫得咯哇哇打二更,
这本是二更二点蚊虫儿叫得嗡嗡嗡打三更
这本是三更三点鹁鸽儿叫得咕咕咕打四更,
这本是四更四点金鸡儿叫得咯咯咯打五更,
这本是五更五点乌鸦儿叫得嘎嘎嘎大天明。
金鸡果然啼了,乌鸦果然嘎嘎叫起来,晨日头烧红了窗棂。
洞房内,桃改呕物遍地,鼾鼾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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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秦团队:
文学顾问:白忠德 罗旭初 孙德科
主 编:鱼儿姐姐 副主编:守望
编 辑:马兰兰 康开瑜 杨春玲
签约作家:程双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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